粮窖的黑烟在河面上飘了三天,医帐里的血腥味却更浓了。我掀开帐帘时,陈老三正在给新兵喂药,他体内的蛇毒差不多清干净了,但是肩头的箭伤没那么好痊愈。
\"苏先生!\"他慌忙要起身,药碗里的汤剂泼在粗麻绷带上。那布条已经发灰,渗着黄褐色的脓血。
老军医蹲在角落捣药,把石臼砸得震天响:\"省点力气吧,这新兵的箭疮早晚要烂到心口。\"新兵的脸瞬间煞白,药匙磕在牙关上咯咯响。
我抓起把剪过箭头的铁钳:\"烧锅开水来。\"
\"又要煮你那神仙汤?\"老军医的旱烟杆敲得药柜咚咚响,\"前日浪费三斤老酒...\"
陈老三已经窜到帐外,好的那条胳膊拎着铁锅健步如飞。滚水在陶瓮里翻花时,我扯下帐帘当蒸布:\"把绷带全扔进去煮半刻钟。\"
\"使不得!\"老军医扑上来抢布条,\"这都是上好的细麻...\"
\"煮过的细麻能救命。\"我挡开他烟杆,\"就像蒸饼要熟透了才不拉肚子。\"陈老三突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开始结痂的箭伤:\"俺这条命就是苏先生煮出来的!\"
新兵们窃窃私语,有个胆大的伸手试水温,烫得直甩手。老军医冷笑:\"煮布条能防邪气?那干脆把伤兵都炖了...\"
话音未落,陈老三已经扒开个溃烂的箭疮。腐肉混着绿脓的恶臭里,我用煮过的布巾擦拭创口。伤兵杀猪般嚎叫,第二日却没出现发烧的症状。
第二日卯时,晨雾还没散,陈老三就蹲在医帐前劈柴。他抡斧头的架势像在砍叛军,柴火码得比城墙砖还齐整。我掀开药锅盖,蒸气糊了满脸——这老倔头居然在偷偷煮绷带。
\"苏先生的法子...\"他挠着络腮胡上的霜花,\"昨夜试了三个伤兵,今早退烧了俩。\"药勺在锅里搅出漩涡,忽然压低声音,\"剩下那个是王都头的亲兵,俺给他多加了把艾叶。\"
帐外突然喧哗,陈老三抄起药杵就往外冲。王都正揪着个新兵衣领咆哮:\"让老子用这骚酒洗伤口?你当是腌猪肉呢!\"
\"都头试试!\"陈老三突然扯开衣襟,结痂的伤口像条蜈蚣,\"前日俺用这酒擦身,夜里再没招跳蚤。\"他夺过酒坛仰头就灌,喉结滚动三下,\"甜的!\"
老军医的烟杆掉进药锅,溅起的药汁烫红手背。王都头半信半疑蘸了点酒抹伤口,突然倒吸凉气:\"嘶...这劲道!比翠香楼的姐儿还辣!\"
我趁机把煮过的绷带塞给看呆的医童:\"每两个时辰换一次,换下来的布条要煮够半刻钟。\"小童盯着我腕表计时,眼睛瞪得比铜钱大。
第三日未时,日头最毒的时候,陈老三在医帐前支起十口大锅。白汽蒸得人睁不开眼,他翻搅布条的动作却利索得像炒栗子。\"都学着点!\"他冲新来的医童吼,\"水温要虾眼泡,布条要拧得八分干...\"
老军医蹲在药柜后偷看,烟锅早就熄了。我故意把酒精瓶放在柜角,转身就听见叮当响——老头正对着瓶口的琉璃珠啧啧称奇。
\"这是提纯过的酒...\"我话没说完,他突然舔了口瓶口,老脸皱成核桃:\"呸!够劲!\"
陈老三的大嗓门震得帐顶落灰:\"都瞧好了!煮布条要像伺候小媳妇...\"他突然卡壳,涨红着脸改口,\"像伺候战马梳毛!\"
伤兵堆里爆出哄笑,有个瘸腿的扔出铜板:\"陈老三,听说你前夜给王都头搓背?\"笑声更响了,惊飞帐顶的麻雀。
暮色爬上城墙时,陈老三在每口锅前插了炷香。他双手合十的样子有些滑稽,说的却是大实话:\"药王爷在上,往后咱们伤兵营,总算能少哭几嗓子了。\"
郭威的帅帐里火盆烧得通红,烤羊腿的焦香混着硫磺粉的刺鼻味直往人鼻孔里钻。赵匡胤用豁了口的佩刀尖挑起块炭火,在地窖攻防战的地图上烫出几个黑点:“李老贼的粮仓都成灰了,保不齐今晚要来咬人。”他胸前的箭疤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像条盘踞的蜈蚣。
传令兵裹着雪粒子冲进来时,我正把艾草搓成的信号绳往箭杆上缠。郭威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火苗,突然抓起支令箭戳向沙盘上的野狐岭:“苏先生说的狼烟哨,能管多大范围?”帐外北风卷着雪片扑进来,沙盘上的小旗子哗啦啦倒了一片。
“三十里内不同颜色看得清。”我扯开皮囊倒出赤白黑三色药粉,“红色是东面遇袭,白色是粮道被截,黑色...”话没说完,赵匡胤突然抓起黑粉抹在眼罩上,活像独眼海盗:“这色吉利,专克李老贼的王八旗!”
王审琦的破锣嗓子震得药粉簌簌落:“整这些花活儿顶屁用!要我说直接夜袭...”郭威的令箭“咔嚓”折成两截,帐内瞬间死寂。老军医抱着硫磺罐缩在角落,黄烟从他指缝里丝丝缕缕往外冒。
“挖陷马坑。”我突然抓起把豆子撒在沙盘峡谷里,“坑底插毒竹签,盖上冻硬的羊皮。”豆子滚进沟壑的声响里,赵匡胤眼睛突然发亮:“妙啊!再埋几个火药罐,马蹄子震塌了机关...”他刀背拍得沙盘木框直颤,震落我手里的信号旗。
申时的日头惨白如纸,野狐岭的风卷着雪粒子往铠甲缝里钻。赵匡胤赤膊抡镐刨地的架势,活像跟冻土有杀父之仇。陈老三拿着竹签往坑里插,胡须上的冰溜子随着骂声直晃悠:“狗日的李守贞,害老子寒冬腊月还得刨坑!”
两个新兵抬着冻硬的羊皮过来,冰碴子簌簌往下掉。赵匡胤踹了脚夯土的木桩:“轻点儿!当是给你们娘抬嫁妆呢?”士兵们哄笑着把羊皮铺平,有个愣头青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插满毒签的陷坑。陈老三揪住他后领提溜起来:“仔细着点!苏先生造的这些宝贝,扎个血窟窿够你躺仨月!”
夕阳把雪地染成酱紫色时,赵匡胤蹲在陷阱边啃冻成石头的炊饼。他忽然扬手甩出半块饼,三十步外的枯树梢铜铃炸响,惊飞寒鸦扑棱棱掠过峡谷。“这绊线比烽火台好使!”陈老三拽着麻绳演练,冻僵的手指在绳结上打滑,“就是绳子冰得割手...”
“抹这个。”我扔过去火头军给的獾油罐。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