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紫金山南麓的乱石堆后,青灰色的岩壁上凝着层薄霜,指尖稍一触碰就黏掉块皮。
晨雾里传来闷雷般的轰响,震得碎石簌簌滚落——五十头披甲战象排成楔形阵,象蹄踏碎冻土的声音像是天神在擂鼓。
赵匡胤的明光铠上结满霜花,远看像尊冰雕的怒目金刚,呵出的白气在铁面甲上凝成冰晶:\"直娘贼!林仁肇这厮把南蛮子的看家宝都牵来了!这些长鼻子畜生啃了咱多少粮草!\"
张永德的重甲兵正往丈八长枪上绑爆竹,硫磺粉簌簌落进甲缝,冻得这群铁罐头直打摆子。
我捡起个未燃的\"震天雷\",竹筒外裹的桑皮纸印着南唐军器监的火漆——这玩意分明是汴梁城西火药坊上月失窃的货样,连竹节上的防潮蜡封都分毫不差。
\"引线加三成硝石,延时缩短至三息......\"我话音未落,石守信的佩刀已挑破竹筒:\"苏监正!这玩意比老子的盐船还金贵!\"
\"管他娘的爆竹竹爆,能吓尿大象的就是好爆!\"赵匡胤的牛皮靴碾碎硫磺块,靴底在青石上拖出条金粉蛇纹。
他忽然扯下我腰间司天监的铜壶,将火药渣滓灌进去摇晃,壶身冰得像是刚从淮河底捞上来:\"你这宝壶不是能装四海?给老子当个火药罐使!\"
巳时三刻,战象群如山岳压来。披挂锁子甲的象鼻横扫而过,碗口粗的松树应声折断,飞溅的木屑在晨光里划出金色弧线。
我点燃改良的连环爆竹,硝烟里炸响的声浪惊得头象人立而起,象牙上绑的狼牙棒甩飞三个南唐弓手,活像孩童抛掷的布偶。
石守信的盐商马队从侧翼抛洒黄豆,冻硬的豆子在冰面上乱滚,贪嘴的战象低头瞬间,张永德的重甲兵趁机将爆竹塞进象耳——这招还是跟汴梁大相国寺前驯猴人学的把戏。
\"这叫声波共振......\"我捂着耳朵大喊,话音被象吼吞得干干净净。
赵匡胤的佩刀劈断象轿绳索,林仁肇的白袍在象背上飘成招魂幡。
有头战象被爆竹惊疯,调头冲垮自家军阵,象牙上串着三个南唐重甲兵,铠甲在象牙尖上刮出刺耳锐响,恍若厉鬼磨牙。
午时血战正酣,我摸到南唐军暗藏的火药窖。二十坛\"霹雳火\"整齐码放在天然岩洞里,坛口封泥印着显德二年的干支——正是泗州之战丢失的那批军火。
赵匡胤的火箭射爆封坛时,我正用湿牛皮裹火药,这招还是偷师林仁肇的防火术。硫磺混着硝石的刺鼻味在岩洞炸开,气浪掀飞我的幞头,露出被火星燎焦的发茬。
\"留神象群!\"我朝杀红眼的赵匡胤嘶吼。话音未落,疯象撞塌半截山崖,磨盘大的落石把火药窖入口埋成坟包。
张永德突然从乱石堆窜出,铁锤砸向林仁肇的算盘:\"狗贼!这鎏金算盘上的血渍,莫不是楚州粮仓兄弟们的冤魂!\"
原来那算盘梁上暗刻的\"王\"字,正是王审琦囚车押解前私刻的族徽——这厮倒台前竟把罪证藏在南唐军器里。
申时残阳如血,赵匡胤的白袍已染成赤衫。他猿猴般攀上主象背脊,铁胎弓弦绞住林仁肇的脖颈:\"给老子算算,这招值几钱?\"
林仁肇的算盘珠崩落山崖,在石缝间敲出《十面埋伏》的调子。我蹲在象尸旁拾起半片龟甲,灼痕裂纹竟与司天监的占卜图如出一辙——三个月前那场\"荧惑守心\"的天象,原是指今日的血火交映。
暮色降临时,石守信的盐商马队举着火把搜山。五十根象牙堆成森白小山,被火光照得如同阎罗殿前的骨林。
张永德的重甲兵烤象鼻充饥,油脂滴进火堆炸出幽蓝焰苗。
我蘸着象血在残破战旗上画爆破图,忽然听见赵匡胤的狂笑从山顶传来——那厮竟把林仁肇的铁算盘熔成了箭镞,算珠嵌在箭杆上充作尾羽。
\"这玩意专破南唐妖术!\"赵匡胤张弓搭箭,鎏金算珠箭划破暮色,正钉在残存的南唐军旗上。
旗面\"林\"字被箭矢劈成两半,飘落的布片盖住头象怒睁的独眼。火头军趁机偷割象牙,有个愣头青被象鼻残留的神经反应甩飞三丈远,怀里还死死抱着半截象牙,说是要雕成簪子送给汴梁相好的姐儿。
夜半巡营时,我在象鞍暗格里发现本《驭象谱》。泛黄的交趾国纸页绘着象群阵法,边角批注却是汴梁口音的俗语:\"正月象发情,投以母象粪可诱之\"。
赵匡胤的佩刀挑破犀皮封面,掉出张霉变的粮单——正是楚州霉米案中失踪的\"天字叁号\"账册,边角还粘着王审琦画押时的朱砂指印。
史书工笔写不出显德三年的象吼有多慑人:不会记录火头军偷藏象牙碎屑,结果被碎渣扎得满手血泡;不会描绘张永德的重甲缝里卡着象鬃,被他编成驱邪的护身符;更不会提及某个监正深夜蹲在象尸旁,用体温融化冻住的火药筒,只为复原南唐的火器秘方。
但紫金山的峭壁上,百年后仍有野猴学那日爆竹炸响,每逢春雷便攀岩啸叫,獠牙映着残阳似当年染血的象牙。
樵夫口中的\"鬼哭崖\",实则是山风穿过当年象阵踏出的岩窟,呜咽声里依稀可辨算珠落地的叮咚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