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漏出的水珠在青砖上砸出小坑,李守贞数到第一千三百五十七滴时,殿角的蟠龙灯擎\"咔嚓\"断了——饿瘪的老鼠终于啃穿了檀木柱。他抬脚碾死一只过路的蟑螂,肥硕的肚腩把玉带扣绷得吱呀作响:\"刘珂啊刘珂,你说这郭雀儿怎么不按戏本演呢?\"
去年此时,蜀国使臣献上的美人正在剥葡萄,水晶帘外是堆到殿门都关不上的粮垛。谋士刘珂的玉笏指着黄河舆图,唾沫星子飞溅:\"大王请看,这河中府便是天生的王八...\"话音未落就被葡萄砸中脑门,美人吃吃的笑声如今想来格外刺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守贞感觉到冥冥之中好像有种未知的力量在针对自己,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起去年腊月的那一天。
那天,腊月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在城楼上横冲直撞,李守贞裹着三层貂裘仍觉得后槽牙打颤。他跺着镶金玉的鹿皮靴,看着城楼下五千精兵像群灰老鼠在雪地里刨食。副将张彦的铁甲结满冰霜,呵出的白气在络腮胡上凝成冰溜子:\"大王,弟兄们肚里唱空城计呢!昨儿个老马夫把皮带都煮了三回。\"
\"唱得好!\"李守贞心里的酸楚只有知己知道,粮食至少被烧了6成,剩下的能省一粒是一粒,毕竟郭威那厮还不知道要把自己围到什么时候。但是自己是秦王,气势不能丢,于是一掌拍在包铜的墙垛上,震落积雪簌簌掉进护城河,大喊道:\"今夜就去郭雀儿营里吃流水席!听说那厮的厨子会做炙全羊...\"他肥厚的手掌在虚空里抓了抓,仿佛已经闻到油脂滴在火炭上的焦香。
谋士刘珂的玉笏\"当啷\"磕在青砖上,这老东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大王三思!那郭威惯会使诈...\"话没说完就被青铜酒爵砸中脑门,羊脂玉般的额头顿时绽开血花,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朱砂。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雪粒,五千饿鬼牵马衔枚摸出城门。李守贞立在城门楼搓手,金丝暖手炉里炭火将熄。他眯眼看着雪地里蜿蜒的黑线,忽然想起儿时看过的皮影戏——只是这戏台上的影子个个佝偻着腰,马匹瘦得肋骨能当琴弹。
\"报——!\"斥候滚上城楼时像个雪球,\"前锋已摸到敌营鹿砦!\"李守贞的肚腩撞得墙垛积雪崩落:\"好!今夜本王...\"话音未落,前军连人带马跌落陷坑,接着就是滚木和火油,火苗顺着硫磺粉的轨迹窜成火网,把雪地照得亮如白昼。
\"撤!快撤...\"他吼到破音,暖手炉\"咣当\"砸在亲兵铁盔上。
三日后,幸存者抬回个雪人——是抱着冻马腿饿毙的哨兵。李守贞踢了踢冰坨般的尸首,突然大笑:\"好个郭雀儿!送来的年礼倒是别致!\"笑着笑着咳出带冰碴的痰,里头混着血丝。
\"大王,士兵们吃了坏粮食,都腹痛下泄不止,严重的已经不省人事了!\"王淳滚进来时撞翻了鎏金鹤嘴香炉,香灰扑了李守贞满脸,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夜黄河上的火光。
当时还是开春的时节,冰裂声像万千瓷碗同时炸碎,李守贞蹲在码头啃着最后半块硬如石头的腊肉。蜀国使臣献上的翡翠扳指在他拇指上打转,映得漕运总管涕泪横流的脸绿莹莹的。
\"若是丢了这粮...\"他拿腊肉拍打总管浮肿的腮帮,\"就把你剁碎了喂黄河鲤鱼。\"总管的热泪滴在腊肉上,竟冒起缕缕白烟——这才发现腊肉已生满霉斑。
二十艘粮船的白帆升起时,李守贞梦见自己躺在米堆里打滚。金黄的粟米从指缝流泻,侍女们用蜀锦兜着新麦起舞。忽然船板下传来\"咚咚\"闷响,像是有人在拿他的头盖骨敲鼓。
\"报——!\"探马滚进殿时带着焦糊味,\"火...火筏!\"李守贞的玉带扣勒得肚皮发紫,冲上城楼时正看见裹硫磺的芦苇筏顺流而下。绿火\"轰\"地炸开,把漕兵烧得跳河——有个倒霉蛋挂在桅杆上,活像烤叉上的乳鸽,皮肉滋滋作响。
\"刘珂!\"他掐着谋士脖子按在舆图上,\"你算的吉日呢?\"黄历\"忌出行\"三个小字被血指模糊成团。三日后,探马捧回半块焦黑的人耳,翡翠扳指在耳垂上闪着幽光。
当夜庆功宴,李守贞把烤得焦香的人耳赏给刘珂:\"尝尝,这可是蜀国风味。\"老谋士嚼得涕泪横流,缺了门牙的漏风声混着更鼓传来:\"谢...谢大王赐宴...\"
思绪回转,李守贞想起昨日,刚看到那常思的粮船在暮色里列队时,恰好发现自己的玉带扣松了三个眼。那船队活像送葬的纸扎,\"秦王旧部听着!\"那黑甲将军的嗓门震得城砖落灰,\"郭大帅不忍百姓挨饿——\"
当时刘珂的继任者王淳缺了门牙漏风:\"大...大王,这米长毛了!\"李守贞捏起霉斑细看,忽然大笑:\"好个郭雀儿!好手段!\"他蘸着霉粉在城砖题诗,歪诗没写完就被饥民撞翻。
“大王!”一声呼喊让秦王大人回过了神,看见王淳还跪在殿中,李守贞无奈叹息:“郭威这厮,若是对阵厮杀,我等技不如人还则罢了,可他为何能如此阴险狡诈!传令下去,发霉的粮食最少煮上一个时辰,要是还不行,起码也别做个饿死鬼。”
顿了一下,李守贞低声叹息:“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阴损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