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汴河堤岸的烂泥里,手里青铜罗盘的磁针转得比陀螺还欢。
五百名河工正在下游垒埽捆,新砍的榆树枝混着碎石沉入河底,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正在啄食腐肉的乌鸦。赵匡胤的牛皮靴踩在我身侧,溅起的泥点子给官袍添了幅山水画。
\"苏监正这'束水攻沙'的法子,倒比老子的铁骑冲阵还费劲。\"他拎起半截朽木上的铜钉,\"挖了半月就刨出堆烂木头,能顶个卵用?\"
我抹了把脸上的泥浆,手机在袖袋里突然震动。碎成蛛网的屏幕中,《清明上河图》里的粮船正缓缓下沉,吃水线比现实深了三指。
\"将军请看这船钉,\"我敲了敲乌木断面,\"前朝用的是双股绞丝钉法,这分明是唐天宝年间的战船......\"
\"报——!\"传令兵连滚带爬冲下河堤,\"西段挖出龙......龙骨!\"
赵匡胤的刀鞘差点戳中我腰眼,等赶到现场时,太常寺的礼官已经围着截三丈长的船桅跳起了祈禳舞。王朴的侄子王着捧着罗盘念念有词:\"巽位现妖物,当以黑狗血......\"
\"黑你祖宗!\"赵匡胤一脚踹翻祭坛,\"把这劳什子搬去军器监,够打三百把腰刀!\"
我趁机摸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河工们哗啦啦跪倒一片:\"星官收妖啦!\"
柴荣的敕令在次日清晨送达,帛书上还沾着户部的朱砂印。
我蹲在船桅旁画双闸门图纸,赵匡胤拎着圣旨当扇子:\"官家让你七日内出个治河方略,王朴那老儿参了咱们十本。\"他忽然压低嗓门,\"昨夜清点挖出的铜钱,竟少了三成。\"
我盯着图纸上汴河等高线,手机导航突然偏移三十度。工部派来的刘侍郎正往袖子里塞铜钱,官靴上的新泥却来自上游禁地。
\"劳烦将军派两队人马,\"我在赵匡胤掌心画了个\"米\"字,\"东岸三十丈内,每丈掘地五尺。\"
未时三刻,震天的号子声惊飞了汴河白鹭。二十架翻车同时绞动,混着碎石的淤泥里渐渐露出青砖轮廓。
刘侍郎的胖脸刷地惨白:\"此乃前朝镇河神宫,动不得啊!\"我捡起块青砖嗅了嗅:\"三年陈的糯米灰浆,刘大人这'前朝'未免太新鲜了些。\"
赵匡胤的刀背拍在砖墙上,震落簌簌的土渣:\"直娘贼!夹层里塞的全是麸皮!\"
手机闪光灯再次亮起,拍下砖缝里未燃尽的账本残页——那上面\"王\"字的半边墨迹还未晕开。
五日后双闸奠基,我蹲在模具旁调试绞盘。汴河水突然暴涨三尺,刚垒好的埽捆被冲散大半。
王着在祭台上扯嗓子喊:\"河伯震怒!\"赵匡胤却盯着我手中的等高线图:\"这闸门朝向......莫不是要引水冲了开封府?\"
\"将军可听过流体力学?\"我在沙地上画出伯努利方程,\"流速与压强成反比......说人话!就是让急流自己清淤。\"
我摸出袋炒黄豆撒进模型,豆粒全聚在预设的集沙坑。
申时暴雨突至,手机气压计疯狂报警。新筑的东闸门在雷声中轰然洞开,汴河水咆哮着冲向下游伪装的\"河道\"。
当八百石淤沙堆成小山时,赵匡胤的狂笑压过了雷声:\"苏监正这手'借刀杀人',比老子的铁胎弓还利索!\"
是夜我在闸房验算数据,油灯将双闸投影映成獠牙状。手机突然黑屏,裂纹拼出个残缺的\"贪\"字。赵匡胤拎着酒坛撞开门:\"刘侍郎在牢里招了,那假龙骨是王......\"
\"将军醉了。\"我截住话头,将酒坛推向窗外。
汴河上飘来艘没打旗号的粮船,吃水线比《清明上河图》显示的还深三寸。更声穿过雨幕,混着船底与暗礁摩擦的异响——那分明是满载的漕船在空仓时才有的动静。
史书记载显德三年疏汴河数百里,却不会写某个雨夜,新闸的阴影里藏了三船未入账的江南粳米。
就像不会记载,有个穿越者盯着手机里渐暗的屏幕,突然读懂了《宋史·王朴传》中那句\"颇通阴阳术数\"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