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汴京城里,秋风渐凉,我裹紧了身上的青袍,走在御街上,耳边是市井喧嚣,心中却思绪万千。
今日早朝后,赵大特意留下我,在垂拱殿后的暖阁里饮茶。他递给我一份奏疏,是江南西路转运使递上来的,说的是今年秋闱放榜后的乱象。
\"苏兄,你看看这个。\"赵大眉头微蹙,手指敲着案几,\"寒门士子闹事,说考官取士不公。我派人暗访,竟发现有些才华横溢的举子,连初试都未能通过。\"
我接过奏疏,细细读来。其中提到一个叫柳开的举子,文章锦绣,言之有物且切合实事,却在省试中被黜落。而中第者,多是那些豪门子弟,文章平庸却因家世显赫而得中。
\"此事...\"我正要说话,赵大却摆摆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科举取士,本为天下英才开一扇门。如今这门,倒成了某些人的家宅后门了。\"
离开皇宫,我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个柳开。根据奏疏上的线索,我换了一身寻常文士的衣裳,去了城南的贡院附近。
贡院外墙贴满了今科中第者的名单,朱笔淋漓,喜气洋洋。
而在墙角处,几个落第的举子正在低声议论。其中一个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衫,面容清瘦,眼神却格外明亮。我猜,那便是柳开。
\"敢问这位兄台,可是今科举子?\"我上前搭话。
他看了我一眼,勉强拱手:\"不敢当兄台二字,在下柳开,落第之人,惭愧。\"
我邀他到附近的茶肆叙话。茶香氤氲中,他取出自己应试的文章给我看。
我读罢,心中一惊——这文章旁征博引,见解独到,远胜今科许多中第者的试卷。
\"柳兄此文,何以未能中式?\"我忍不住问道。
柳开苦笑:\"考官言我'文风奇诡,不尊圣贤'。可那些中第者的文章,不过是堆砌经典,毫无新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他们家中早与考官通了关节。寒门子弟,若无金银开路,再好的文章也是枉然。\"
我沉默良久。柳开又告诉我,他的同窗好友张景,精通算学、水利,却因不擅诗赋,连参加省试的资格都没有。
\"朝廷取士,只考诗赋经义,像张景这样有实学的人,反倒无用武之地。\"柳开叹道。
离开茶肆,我心中沉甸甸的。路过国子监时,看见几个监生正围着一位老者请教。
那老者衣衫褴褛,却在沙地上画着复杂的算学图形,讲解水利工程的计算之法。
我驻足听了一会,大为惊讶。这老者的学问,远比国子监的博士还要精深。一问才知,他叫楚衍,是前朝的算学大家,因不善文辞,一生不得志,如今只能靠着在街头讲学,有人请教时支付的一些资费糊口。
\"老朽年轻时曾着《算经》三卷,献给朝廷,却被束之高阁。\"楚衍苦笑着对我说,\"他们说,算学是小道,不足为治国之用。\"
回到司天监,我翻出历年科举的档案,仔细研究。
发现近十年来,中第者十之七八出自官宦世家,寒门子弟越来越少。而考试内容,确实偏重诗赋,对实务之学的考察几乎为零。
更令我忧心的是,许多地方推荐的\"孝廉茂才\",其实都是地方豪强的子弟,真正有德有才的寒士反被埋没。
这种情况,其实作为现代人我早就了解,却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
夜深人静,我在灯下写奏疏,将这些见闻一一记录。窗外秋风萧瑟,仿佛无数怀才不遇者的叹息。
次日,我将奏疏呈给赵大。他看完后,久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苏兄,陪我去微服私访一趟。\"
我们换了便装,来到汴河码头。赵大指着正在指挥工人修筑堤坝的一个中年汉子问我:\"你可知他是谁?\"
我摇头。
\"他叫陈恕,精通水利工程,我早想用他。可吏部说,他没有功名,不能授官。\"他语气中带着无奈,\"现在他只能做个民间的工头。\"
我们又去了城西的药铺,见到一位正在给穷人看病的老郎中。
赵大告诉我,这人叫王怀隐,医术高明,曾治愈过皇亲国戚的顽疾。朝廷想征召他入太医局,却因他\"非科举正途出身\",只能以杂流待之。
回宫的路上,他突然问我:\"苏兄,你说这科举制度,是不是该动一动了?\"
我沉思片刻,答道:\"取士之道,当如大禹治水,疏导而非堵截。今科举犹如窄门,将许多真正的人才挡在门外。臣以为,当广开才路,重实学而轻虚文。\"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意:\"我已有计较。苏兄,你且去准备一份详细的革新方案。\"
我知道,一场关乎天下读书人命运的变革,就要开始了。
垂拱殿的晨雾还未散尽,我已捧着连夜整理的《科举革新疏》候在廊下。
赵大昨夜急召的口谕里带着少见的迫切,连传旨内侍的靴底都沾着秋霜。
殿内飘出煎茶的苦香,混着新裁宣纸的气息——这是要彻夜议事的征兆。
\"苏监正且看这个。\"赵普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黄麻纸,正是三日前南剑州递上的《请广乡举之途疏》。
我注意到宰相的指尖在\"闽中士子十试九黜\"处按出凹痕,这与他当年在洛阳书院苦读时的遭遇何其相似。
纸背透出几处水渍,不知是晨露还是别的什么。
赵匡胤驾到时,腰间蹀躞带上的金扣竟少了一枚。
他径直将半块墨锭拍在案上:\"昨夜朕抄《论语》至'有教无类',这墨就断了。\"我望着断面上清晰的松纹,忽然想起楚衍那本被虫蛀的《算经》。
议事从巳时持续到申初。当赵普提出\"糊名誊录\"之法时,枢密副使沈义伦突然冷笑:\"莫非宰相要学晚唐武宗,尽黜世族子弟?\"
殿角铜鹤香炉的烟雾霎时扭曲,映出当年白马驿之祸的血色阴影。
赵匡胤却拾起我疏中所提\"分科取士\"的建议,问起楚衍其人。
\"臣访得楚衍曾治汴河淤塞,以勾股之法测算土方,省工料十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