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区更是蔚为壮观。
将作监连夜赶制的百辆\"天秤车\"正在同时作业,这种利用杠杆原理的器械,只需两名壮汉就能吊起千斤煤块。
漕运司的驳船已沿着新开挖的支流驶入矿区,船头站着持铁喇叭的司计量官,每当煤筐过秤,便拖长声调报数:\"坎位戊字号,净重二百三十斤——\"声浪在河道上层层荡开。
最令赵石头震撼的是矿坑东南角的\"火龙灶\"。
三十口大锅熬煮着奇怪的混合物,沈括解释说这是\"石脂水\"(石油)与硝石的合剂,浇在难采的矿脉上焚烧半个时辰,岩层便会自行崩裂。
滚滚黑烟中,几个戴着青铜面罩的匠人正用铁钎测试烧灼效果,他们胸前的皮甲上烙着\"祝融卫\"三个篆字。
傍晚时分,整个矿坑笼罩在奇异的光晕里:煤块表面反射的夕照给岩壁镀上紫铜色的边。
当监工点燃松明火把时,整片煤田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每一块煤石都在火光中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宛如巨龙沉睡的眼睑。
暮色降临时,沈括突然叫停所有作业。
他俯身将个青铜罗盘贴在矿壁上,盘中指针竟发出琴弦般的嗡鸣。
\"所有人退后十丈!\"话音刚落,矿壁突然剥落,露出个天然形成的晶洞,里头满是赵石头早前见过的鱼鳞状结晶。
沈括用玉簪挑起一片对着火把观察,晶体在光照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把凝固的虹霓攥在掌心。
申时收工前,矿坑已扩展成二十丈见方的巨穴。
赵石头看着自己挖出的第七车煤,突然发现煤块上粘着片鱼鳞状的结晶。
他刚要细看,就被监工拽去领赏——掌心突然多了串当百文的足陌钱,沉甸甸地坠得手腕生疼。
暮色中,沈括在矿坑边缘插下青铜界桩。
桩身上\"大宋矿物司永业田\"八个篆字,在最后一缕夕阳里像燃烧的火炭。
远处汴河上,满载煤炭的漕船正升起夜航的灯笼,恍若一条鳞爪飞扬的火龙游向皇城。
同一天的早上,南薰门外的雪地上,赵大夯用烟杆在冻土划出的基准线还凝着冰晶,三百壮汉已如蚁群般动了起来。
老瓦匠独创的\"雪夯法\"正显奇效——将新烧的石灰掺入积雪,浇上滚烫的卤水后竟比寻常灰浆快干三成。
年轻力壮的扛着标准尺寸的杉木檩条奔跑,每根木料端头都烙着苏监正设计的阴阳榫卯符号,在月光下泛着焦黑的油光。
赵大夯带领的砌墙队正在创造奇迹。
老瓦匠发明的\"雪水拌灰法\"使工坊墙体提前三日完工,此刻他正跪在未干的地基上,用旱烟杆丈量地下暖道的倾斜度。
突然响起的铜锣声惊起夜鸦——原来是技术局送来新制的双层手套,羊皮内衬里还缝着发热的炭粉包。
最令人称奇的是墙体建造。
赵大夯将匠人分成\"三叠阵\",第一排垒砖的刚退下,第二排抹灰的已补上缝隙,第三排质检的用系着红绳的坠子测量垂直度。
忽然一阵惊呼——原是老瓦匠示范的\"旋风砌法\",只见他双臂如轮转,砖块在掌心翻个跟头就精准卡进定位线,砖缝里挤出的灰浆竟在空中拉出完整的圆弧。
当寅时的更鼓响起时,一座五楹三进的工坊已拔地而起。
檐下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那是用废弃的箭簇改制的报警器。
赵大夯蹲在屋脊上,看着东南角提前点燃的暖道试火口,青烟顺着他亲手调试的陶管扶摇直上,在晨曦中勾勒出大宋工业化的第一缕轮廓。
当晚,将作院就进驻了准备好煤炭和废铁的工坊,灯火彻夜不熄,三百二十名工匠在风雪中织就工业文明的经纬。
张小乙所在的第三组已连续工作六个时辰,少年布满冻疮的手指在铁砧上翻飞如蝶,每完成一组标准件就抬头望向东墙——那里挂着苏监正设计的\"进度龙旗\",每交付百组铁器零件,旗面就多绣一道金线。
最震撼的是熔铸区的场景。
二十名铁匠围着苏监正设计的\"联排化铁炉\"站成钟表刻度,每当辰位匠人投料,午位匠人便同步开闸放铁水。
飞溅的火星照亮他们额头的刺字——那是自愿烙上的班组编号,熔化的铁水在沙模里流淌时,映出墙上新贴的《功过格》,今日榜首的名字旁已按满朱砂手印。
汴京城还在飘着细雪,曹三郎蹲在自家\"永和炭铺\"的门槛上,呵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成了霜。
他盯着对面\"丰裕炭行\"新挂出的朱漆价牌——\"上等石炭每秤二百二十文\",这个价钱比他昨日进货的本钱还低三文。
街角传来熟悉的铜锣声,几个泼皮正挨家挨户收\"炭敬\",那是城中大商行勾结厢军设立的私税。
\"曹掌柜还在硬撑呢?\"丰裕行的伙计故意将煤渣扫到他门前,\"听说您昨儿个又退了两位老主顾?\"
曹三郎沉默着用扫帚将煤渣拢成堆,这些本该丢弃的碎渣,他总要多筛两遍,把能烧的挑出来便宜卖给穷苦人家。
里屋传来老妻的咳嗽声,药罐子底下烧的正是这些\"良心炭\"。
转机发生在次日清晨。
曹三郎推着独轮车去南薰门外的官炭场碰运气,恰逢市易司贴出新告示。
当他结结巴巴念完\"分业行会\"四个字时,身后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老丈可愿入会?\"
回头看见个穿绿袍的年轻官员,腰间挂着鎏金算盘——正是新上任的市易司勾当官张择端。
当天午时,曹三郎的铺面挂上了蓝底白字的\"官炭直销\"木牌。
首批由矿物司直供的石炭竟带着奇特的松香味,据说是用沈括改进的\"闷窑法\"所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