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进了开封城,赵匡胤先是回家脱掉甲胄,不慌不忙地换上了一身朝服,然后被一大群将士们簇拥着,从容不迫地来到了文德殿。
这时候,被军士们请来的大臣们已经早早来到了这里。令他们吃惊的是,赵匡胤哭了,体现了一个戏骨的专业素养,那叫一个哽咽难言、泣下如雨,“先帝待我如兄如父,我感激涕零。现在我被士卒胁迫,逼得不得不如此。你们这些大臣怎么不提前对军队人员进行掌控啊,事已至此,你们看该怎么办吧”。
范质和一众大臣全部傻眼了,你起兵谋反,你篡位夺权,现在咋还反过来怪罪我们这些受害人?怪我们给你刀子了是吧。时至今日,某些家庭主夫主妇,不分男女,还在学习使用这种神奇的逻辑,建议向赵匡胤交一下专利费。
大家蒙圈了,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现场只能听见赵匡胤低低的啜泣声,气氛显得很是有些怪异。将官罗彦环见状,立马拔出剑来,低声喝道:“当今天下无主,今日必须得立一个皇帝。”这一个个强盗思维整得所有人都不会思考了。看没人接茬,在场将士纷纷拔刀出鞘,瞬时间,呛啷啷的声音响成一片。
王溥见势不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一起高呼万岁。范质眼看无力回天,只得也跟着跪了下来。
下午就是禅位典礼,在三让三推的固定礼仪后,赵匡胤接受了禅位。按照惯例,紧接着是宫人们前来集体朝贺,这时候人群中乍然开始喧闹起来,只见几名侍卫拖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带到了赵匡胤面前。两个孩童发现身边陡然多了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显得非常害怕,开始号啕大哭。
侍卫们拱手报告:“这是我们在宫内搜查的时候发现的,一个是纪王柴熙谨,一个是蕲王柴熙诲。”
大家立即明白了,这是柴荣的两个小儿子,柴宗训的弟弟。这可是前朝皇室血脉,关系长远,必须慎重处置,赵匡胤转头向身边的亲信们征询意见。
赵普上前一步,简单利索地就说了一句话:“杀了吧。”沈义伦、刘熙古、吕余庆等一众幕僚纷纷表示附议。
赵匡胤没有说话,他怎么能不知道,把前朝皇室血脉清空,让残余势力找不到拥护对象,这是最快捷消除隐患的方法,自古至今,内部夺位的从王莽、司马炎到后面的刘裕、杨坚,都无一例外对前主人的家族举起了屠刀。
在场所有人都急着向赵匡胤表忠心,纷纷上前异口同声地提议,一个字“杀”!
柴家的两个孩子虽然幼小,此时此刻却也明白了死期将至,早已是吓得抖成筛糠,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只有大将潘美站在后面沉默不语,额头满是青筋,双手紧紧攥着衣襟,一副非常紧张难过、但是硬要忍住的样子,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赵匡胤的眼睛。
赵匡胤说道:“潘美,你出列,到前面来。”
潘美默默走到人前,躬身而立。
“你说说看,怎么处置这两个孩子”,赵匡胤问道。
潘美沉默不语,他不敢说,因为决定不了什么。
赵匡胤慢慢踱了几步,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受人之恩,夺人之位,再杀人之子,我实不忍心啊。”
一语既出,顿时臣子们都惊呆了。潘美终于敢说话了:“我想,陛下和臣都曾经侍奉过先帝,先帝待我不薄。我要是劝陛下杀他们,就辜负了先帝,要是劝陛下不杀,那么陛下又会怀疑臣。”
赵匡胤略略点头,蓦然拉起其中一个大点孩子的手,走到潘美面前,把手交给了潘美:“这是先帝的孩子,做不了你的儿子,就给你做侄子吧。”
潘美一下子怔住了,赵匡胤笑了:“怎么,不愿意吗?”
潘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感动得痛哭流涕:“臣谢主隆恩。”
于是潘美把这个叫柴熙谨的孩子带回了家,改名叫潘惟吉。从此以后,君臣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匡胤照葫芦画瓢,又把另一个孩子柴熙诲交给了荣禄大夫卢琰,这也是一位敢于冒险上书请求善待前朝皇室的大臣。柴熙诲的名字也改为卢璇,后来卢璇在宋真宗一朝被重用为殿前防御使,封为武烈侯,而后这个支脉子孙繁衍甚多,定居于永康灵山下卢村(今属浙江磐安县),成为“九支卢”之中人数最多的一支。
对于前朝废帝柴宗训,无数人劝说赵匡胤一定要杀了他。毕竟只要他还活着,就是集聚力量的一杆大旗,前朝势力和一些不安分的人,随时可以借他的名义伺机反宋。但是赵匡胤放过了柴宗训,还告诉他和柴家人:“不要担心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后来赵匡胤把柴宗训迁往了房州,远离了政治中心这个是非之地,又担心有人加害他,赵匡胤把自己幼年时的老师辛文悦派去做了房州知州。赵匡胤考虑得很周全,他知道辛文悦是一位德才兼备、高风亮节的人,一定能保护好、更能教育好年幼的柴宗训。
第二天正月初四,赵匡胤登基,这一年,他三十四岁。
他定国号为宋,年号建隆,国都仍定在开封。然后,赵匡胤做了几件大事。
派遣使者遍告各地:新朝大宋已立,皇帝是赵匡胤。
追尊父亲赵弘殷为宜祖皇帝。奉母亲杜氏为皇太后,立正妻王氏为皇后。
论功行赏。赵匡胤对参加陈桥驿兵变的禁军将士全部都进行封赏,进行安抚,对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韩令坤、慕容延钊、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等都封了节度使。二弟赵光义、掌书记赵普也封了核心岗位的官,分别做了殿前司都虞候和枢密直大夫。
追封韩通。他听说韩通死讯后,非常感慨,称赞他“临难不苟,人臣所以全节”,追封韩通中书令,以表彰其忠义。这样的安排是全面且得当的,军中纷纷赞扬赵匡胤“重情重义、仁厚守信”。
坐在龙椅上的赵匡胤,俯瞰着下面跪着的众臣,目光里充满着感怀和希冀。十二年前,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个贵人,他让我做亲兵,我开始学习他,我跟着他感受到了人格的魅力,学到了怎么操控人心、怎么让小弟舍命相随。
他提拔我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我开始学着怎么管理下属、怎么打理人脉、怎么让上司喜欢我。
八年前,我遇到了我人生第二个贵人,他在茫茫人群中发现了我,喜欢上我、擢拔了我,给了让我发光发热的平台,还在临死前给了我一个很高的官位。对于他,我无比地感恩,感恩对我的赏识和信任。当然,如果他还活着,他将永远是我的好领导、好大哥,我会一直效犬马之劳、忠心不二。
但是他们都死了,带着不舍的梦想死了。世界突然变了,变得死气沉沉,终于有一天我打破了这片让人窒息的死寂。
就这样吧,逝去的终将逝去。你们完成不了的梦想,都将由我去完成,而且我会做得更好。
几天后,边关发来消息,说北汉和辽国已经退兵,那么宋朝也就不用出兵了,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宋史记载说,辽国皇帝听见赵匡胤当皇帝后,惊叹:“中国有雄主临朝,我们岂能以螳臂当车。”当即就退了兵。
这听起来颇有些荒诞,哪跟哪人家就怕你了,人家认识你吗。我为了写这段历史查阅了大量史书,人家正史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但是我想,这件事情应该有其他的可能。
【赵匡胤的圈子交际】
有人问了,赵匡胤都在宋州半年多了,怎么能一回来就能让几万禁军全部听他摆布呢?
答案是因为赵匡胤编织了一个个人与人关系的“圈子”。
曾经有社会学家研究过,人的精力最多支持他交往60个朋友,其中30个是较好的朋友,只有10个是最紧密的朋友。真要是像这样直接交往的方式,赵匡胤可就没那么大影响力了。
赵匡胤是有格局的,经营的是一个个圈子,把关系网像脉络一样辐射出去,比如“义社十兄弟”圈子,有杨光义、李继勋、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等人;姻亲圈子有符彦卿、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石守信等人,还有战友圈子的张永德、慕容延钊、韩令坤等人。
每个人际圈子内部,兄弟之间、战友之间、亲属之间都彼此认识、并行交往,利益相互纠葛、人情错综交织。
作为圈子的一员,你的所有社会资源都将来源于此,你的生活也会因此改善。比如你儿子想进最好的私塾,你弟弟在禁军中竞争想提拔一级,你妈病了想找最好的名医,正常排队不插队的话估计要等到明年;到了这个时候,你老婆会问你:“怎么回事,管这些事的领导你都不认识吗?”别着急,圈子里有人认识,那个人和你想要找的人也共同有一个圈子。
为了一个个圈子,你付出了大量的时间,你们有共同的青春回忆,共同的战斗经历,共同睡一间营房的日子,还有共同的二表姨、三姑妈、四舅妈。你会不敢背叛一个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因为背叛不起,否则,你对这个圈子的付出的成本,所有的时间、精力也将付诸东流。你要敢借了老大的钱却有钱不还,马上你的兄弟都开始骂你;你要敢点了村头二大爷的柴火垛,马上你七大姑八大姨就会拿着扫帚过来揍你。
这就是圈子的魔力,现实利益会要求你,必须好好经营好这个圈子,谨慎对待圈子里的每一个人。
大圈子套小圈子,圈子交叉圈子,赵匡胤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实现了最好的、最大化的交际效果。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千百年来就是这样,以至于我们办什么事情之前,第一反应都是问圈子找熟人。
这是因为我们有着无比悠久的农耕传统历史,土地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密。比如一个村子里,水源在村口张老大家附近,挖水渠要经过赵老二、王老三家,播种时候只有李老四家有多余的耕牛,收割时候只有刘老五家有多余的壮丁,那么只有结成圈子更好地团结协作,才能使这个村子的产出量更高。
这可跟游牧、渔猎民族不一样,人家一两个人拿着个鞭子赶群羊,几个人到山林里打个猎就养活了一家人。圈子文化有利有弊,让我们这个民族也无比的团结,也更有了人情味,但是也让我们陷入繁文缛节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