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罢免王钦若几天后,赵恒又收到了地方报来的一个祥瑞,这让赵恒惊讶之余欣喜万分。上报祥瑞这件事情在当时太普遍了,但是这次上报祥瑞的人却很不一般,这可是寇准,是那个天下闻名脾气又臭又硬的寇准。赵恒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那个似乎只会仰着高傲头颅、永不妥协的寇准,这回真的向自己认怂了。
从景德三年(1006年)罢相知陕州,到这时已经足足十三年了,寇准早已过了意气风发的中年,而今是一个历尽沧桑、满鬓白发的老人,寇准似火的激情、满腔的热烈,就在那片人烟稀少的西北荒漠里,一点点地在空转中消耗殆尽。
在漫天的黄沙里,他经常独自坐在胡杨树下,面对着苍凉戈壁,拿着壶茶一坐就是一整天,默默地参悟着这无尽的寂寞。
慢慢地,他悟到了“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大道,褪去了一身烈焰般的傲气,也终于看懂了皇帝,明白了皇帝搞那么多宗教活动的目的,他告诉自己说:“我想回去,回到那个纷纷攘攘的朝堂,我不能让一身治国本领埋葬在这黄沙里。”
不愧是多年的宰相,寇准精准地抓住了王钦若倒台的契机,以自己个人的名义向朝廷报告,自己辖区乾佑山中发现了一封“天书”。明显这又是一个人造祥瑞,很多士大夫对此表达了不齿,说寇准晚节不保弄虚作假,然后寇准听后却付之一笑,随他说吧,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果然“天书”受到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寇准本人也被立即召回了开封。看着跪在下边显得沉静如水的寇准,赵恒笑了,他明白这是一个已经沉淀了、厚重了的寇准,他微笑着对寇准说:“好久不见了老朋友,你就回来当我的宰相吧。”
再回相位的寇准,学习起王旦的执政风格,对皇帝搞宗教活动的事情,基本上遵循了“尽量支持、尽量幕后”的原则,自己则主抓国家建设和内政方针。时间稍久,他担心皇帝有意见,于是寇准就推荐自己的老下属三司使丁谓做了参知政事,帮皇帝也是帮自己专门料理这些宗教事务。
“五鬼”集团的成员之一丁谓,是个非常复杂的人,历史学者对他的评价也是相当的两极化。这个一直管钱的大官长得却是又矮又小、面黄肌瘦,像个经常饥寒交迫的人,人们都说丁谓是个“猴精”。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大学里《运筹学》教材里面前言里专门介绍过的。
关于他有一个很着名的故事,说丁谓有一次承担了修复皇宫的任务,时间紧工程重。工地需要大量用土、需要从城外拉建筑材料,而由于运输路线太长,经常供应不上工程进度,怎么办呢?
他命令,直接就在皇宫外的大街上挖土用,把汴河的水放进来,把大街变成运河,这样运各种建筑材料的船就可以直抵皇宫工地了;等皇宫修好了,再把建筑垃圾回填到运河里,大街又立马变回来了。这样既减短了工期,又降低了成本,一举两得地完成了任务。
丁谓还是位经济学家,他提出的税收改革,大大改善了当时税收混乱的现象;他主编的中国第一部会计学专着《景德会计录》,成为几百年来账房先生的必读书目。
毋庸置疑丁谓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早年就在三司使任判官,正好是寇准的下属。寇准大力提携了这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还多次向当时的宰相李沆推荐。
如此知遇之恩,丁谓当时是感激涕零,立誓向寇准效忠:“俺以后就是寇大人的人了,愿为大人一生结草衔环、牵马坠镫”,耿直豪迈的寇准对他更是信任有加、引为知己。到了寇准再次为相,当然又想到了这个当年为自己跑前跑后的小马仔,很快就又提携了他。
然而,这个丁谓是个典型的“表演型人格”,这种人会在最特定的场景,代入对方所需要他呈现的人格,展露出好似最真实的感情表现,说出最适宜的话语。垂拱殿的晨光中,丁谓时时表演着他的拿手好戏:面对寇准时腰弯成虾米,转向下属即刻挺直如松;回答老臣质问时装傻充愣,见到新晋进士又摆出严师派头。有次更衣时被小太监撞见,他竟能同时保持谄笑与冷笑两种表情——左脸写着\"忠\",右脸刻着\"奸\"。
真诚和虚伪、善良和恶毒、忠诚和背叛这些相反的性格品质会在这一个人身上同时体现。这样人格的人,会远比身边人更能得到领导的青睐,也能攫取到多得多的机会和利益。
然而表演得久了,他也会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忘记了那些初入江湖的豪情,忘记了自己也曾是那个热血迸发的少年,这时候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只是被欲望支配的奴隶。
这样的人即使你帮助了他,他也不会真正地记在心里,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所获的恩惠都是他表演成功的报酬。我们经常会在电视上看见,有些贪官在被抓前正气凛然,在台上讲话时义正词严地大声倡导:“誓与不正之风不共戴天。”被抓后却是另外一副涕泗横流的嘴脸,悔不当初地说:“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多年培养。”当然,这也是表演型人格的一种体现。
寇准是对丁谓有恩的,但这并不重要,丁谓一边天天对寇准毕恭毕敬的小心侍奉着,一边却已经开始用恶毒的眼睛悄悄盯上了寇准,因为——他也想当宰相,想位极人臣。那就要把寇准挤走,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栽赃陷害,丁谓在心中暗暗发着誓。
不久之后,一心为公没有防备的寇准就露出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