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封城暗流涌动的官场上,总有些故事比勾栏瓦舍的折子戏还要精彩。当\"意见派\"的谏官们在朝堂上撞得头破血流时,帷幕后转出一位执棋人——“地主帮”的核心人物吕公着正用丝绸帕子擦拭着祖传的玉扳指,嘴角浮起世家子弟特有的讥诮笑意。
和其他早就身居高位的旧党不同,在变法刚开始时,吕公着还只是担任了个知通进银台司的中层官员,平时也就负责收集分类一下各地上报来的奏折。就在他想通过老牌家族势力不断向上攀爬的时候,突然王安石来主政了,旗帜鲜明起用新人、抵制旧派势力。他在几年里都丝毫得不到重用,怎么办?原先晋升的道路被彻底堵死了,难道就只能在这个中层的位子上待到死?
在无数个抑郁的日夜里,在欲望的渴求和现实的无奈里,铜漏滴滴答答的声响里,三十七岁的吕公着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顿悟:我还是我,但我可以表现出一个不一样的我、一个让领导喜欢的我,只要能爬得上去,其他的管他作甚!
从此以后,开封的官场里多了一个优秀的官场表演艺术家,为了快速上位,他经常找“皇帝大红人”王安石一起谈论政治、谈论人事,谈论对变法的看法,刻意表现出对旧势力的不满,把自己扮成了一个为了国家而背叛家族的有志之士。他的迎合让两人一拍即合,让王安石产生了高山流水觅得知音的感觉。
他的影帝级表演很快得到了回报,为了他的提拔,王安石开始了运作,向上是找皇帝谋职位,向下是积极营造舆论声势,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吕公着是宰相之才,不久之后,吕公着就被顺利提拔为御史中丞,成了御史台这个重要机构的一把手。
吕公着到任后,也表现出了对王安石的绝对尊重,每逢大事都会和王安石商量后才定夺。他也经常参加新党内部的聚会,表现得甚至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激进。
然而作为老牌的官僚家族,正在开封地区试行的新法,尤其是均输法,正在不断蚕食着家族商业的利益,让吕公着渐渐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渐渐地,他的表演水准进入了更深层次,达到了多重人格切换自如的状态,平日里他都在极力克制着愤恨,脸上对王安石和新党强作着欢颜,暗地里却收集着新党的各种黑料。
悄悄地,他开始怂恿手下的御史上奏弹劾新法,一时间孙觉、李常、张戬、王子韶等人纷纷上书,指责新法不当之处。
吕公着还把搜集到的王安石的各种黑材料分门别类汇总,私下悄默默地交给了皇帝,故作神秘地说:“现在下面对新法是民怨沸腾,这里都是些王安石徇私舞弊的证据。作为臣子,我觉得应该如实上报,还请皇上明察。”
咱们的赵顼一下子就笑出来了,你吕公着前两天不是还当着我和王安石的面,大夸特夸新法好、夸王安石“皎若明月”吗?而且当时是真情流露、热泪盈眶,把旁边的王安石都给感动了。这才两天工夫,你咋又要说人家不好了?
赵顼算是看透了他的小伎俩,转手就把这些材料交给了王安石,王安石一看之下,气得是火冒三丈:我拿真心待你,你却偷偷背叛我。
这下就彻底撕破了脸,吕公着再也顾不上遮掩,从幕后直接上了场,亲自署名上书反对新法,力陈新法中出现的问题,还曝光了王安石的大量个人隐私,什么王安石操作宰执班子任人唯亲,什么王安石挟私报复迫害官员,什么王安石在条例司横行霸道、只手遮天,且证据确凿,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
常言道的政治斗争,大家其实不怕正面的敌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出招我接招就是,大家最怕的还是自己人的背叛。新党一直把这个道貌岸然的吕公着看成是自己人,他的突然反水让新党措手不及,这下可真的是直揭老底,内裤都被掀了出来。
连一向保持大气冷静的王安石这次都被彻底气疯了,他红着两只眼直接去找了赵顼,诉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恩恩怨怨,痛斥吕公着的小人行径。既然你不仁那我也不义,他也放大招爆了吕公着的猛料,告发吕公着曾经说过自己家族的死党想要发动军队清君侧,有谋逆之心。
王安石不愧是赵顼身边的近臣,一下子就直接抓到了赵顼对军队控制的敏感区。这结果也是立竿见影,皇帝赶紧把阴险狡诈的吕公着贬到颍州。
王安石抓住机会,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立即把孙觉、李常、张戬、王子韶等一众反对过他的台谏官全部逐出京城。至此,“地主帮”也宣告完败,朝廷则正式任命王安石为宰相。
我们一提到古代政治家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有政治远见和政治理想的大人物,实施了某个伟大的政治纲领,对社会历史发展起着重大影响作用。但古代政治家首先得是政治斗争家,也少不了千奇百怪的各种斗争手段,否则就将自身不保,这是维持政治生命的必要能力,而在这个方面,王安石无疑是相当成熟的。
以上就是新旧两党在中央层面的斗争。在新法的设计推出阶段,新党一众斗争手法老练犀利,王安石凭借着超凡的个人能力,沉着冷静地直接应战任何敢在面前炸刺的敌人,并且取得了所向披靡的压倒性胜利。
但是王安石毕竟就自己一个人,那么在广袤全国的纵深基层,他和他的新法还能无往不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