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是个非常浪漫的时代,宫廷设了专门的绘画机构,有众多画师为皇室服务,这些画师具备精湛的技艺,他们的职责之一就是绘制皇帝及皇室成员的画像。宋朝皇帝们的画像也留存了下来,让今天的我们也能够一览这些古代帝王的风采,这里面有面容方正规矩、气质雍容的,是宋真宗赵恒,有面容丰满、仁慈柔和的,是宋仁宗赵祯,有面容清瘦、神情坚定的,是宋英宗赵曙。
而这些人中间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咱们的赵煦了,他星眉朗目、儒雅俊秀,坚毅的眼神中流露出决心和勇气,极具现代审美,丝毫不亚于当下荧幕上最活跃的任何明星偶像,号称是唐宋几百年间最帅的皇帝。
貌如其人,赵煦正是一个少年隐忍热血、青年激情澎湃的英雄皇帝,他有着传奇皇帝所需具备的诸多优点:头脑聪慧,眼光长远,思维敏捷,性格坚忍,具有极强的战略观,也有着精细步骤的谋划能力。
在元佑八年的九月,高滔滔死后,笼盖在赵煦头上八年的阴云终于散去,拿到了大宋最高权力的赵煦不再需要压抑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实施报复了,而那些以前依附高滔滔欺负赵煦的旧党们也是日夜提心吊胆着,等待着新君的雷霆之怒。
然而现实并不像我们所设想的那样快意恩仇,在高滔滔死后的几个月里,是开封几十年间最安静的时光,没有朝堂上的吵吵闹闹,也没有无所不用其极的整人阴人。什么党争啊、乡党啊一夜之间都烟消云散了,似乎连开封城里的空气都变得干净起来。
旧党在观望,赵煦在沉默,而历史将证明,在这个时代相较于高滔滔的泼辣、旧党的阴毒,沉默的力量将是最伟大的,因为这份沉默来自于强者的自信,而赵煦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赵煦知道,旧党是一个隐藏极深、盘根错节的庞大怪物,如果轻易出手,绝对是肃清不了旧党,那么新法就根本没法实施,王安石就是被这些阳奉阴违的旧党们给慢慢拖入深渊的。赵煦如同是一个高明的剑客,在等待中默默观察着,寻找着一个能一击彻底致命的时机。
不久后,这份久违的安静还是被旧党们打破了,他们派出了最善辩的吕陶和范祖禹两位代表,试图以奏章撬开皇帝的沉默。很明显,旧党们这是着急了、心虚了,原因就是那种刀子悬在头顶的感觉太难受了。
吕陶在奏章里说,敬爱的皇帝您好,这俩月来您在想什么呢?看你年龄小,我就指导你一点,那就是一定要尊重已故的太皇太后,她是完美的女尧舜、是我们的日月,你以后按照她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就行了。现在为了稳定政局,你要让大家都能知道以后会这么做,请赶紧下个文,把事情说清楚。
奏章是送进去了,皇宫里却是静悄悄的,像是没有激起一滴浪花。吕陶先是迷惑,再又是愤怒,这小屁孩拿我们这些老杆子不当回事啊,换范祖禹再上!
就在范祖禹正要提交新的奏章之前,皇宫里终于传出了新动静,赵煦下达了亲政以来的第一条命令,给六个低等内侍提拔为管事大太监。这是赵煦谋定后动所必须做的第一步,在这看似平静的皇宫里处处充斥着危险,身边都是些高老太太留下的卧底,在全面开战之前,他需要赶紧建立起最值得信任的贴身班底。
但这却让范祖禹立即抓住了新重点,他说,皇帝你现在亲政俩月了,大家眼巴巴的都在等你有所作为,而你啥事不干就是光给太监升官,我认为你这是极其错误的!
这篇蓄势而击的奏折却好似打在了空气里,换来的依然是赵煦的沉默。范祖禹火冒三丈,装哑巴是吧,那我现在要求撤回提拔太监的任命诏书!
赵煦还是沉默。那座肃穆的皇宫,安静得像一幅被时光凝固的工笔画,连殿角垂落的纱幔都停止了拂动,金兽香炉吐出的青烟在空中凝成静止的云纹,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被厚重的锦毯吸收殆尽。只有透过雕花窗棂的一缕斜阳,在御座前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这场对峙的时长。
范祖禹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了,他直接跑去了皇宫门口静坐,要求面见皇帝把话当面说清楚。这次赵煦同意了,让人把范祖禹带到了自己面前。
范祖禹不愧是旧党选出来的辩才,他单刀直入的挑明当前最敏感的问题,直接开骂新党,历数从熙丰年间开始新党点点滴滴的所谓劣迹,然后通过论证得出了结论,那就是从王安石到蔡确、章惇的新党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激情四溢,额角青筋暴起,手中的象牙笏板几乎要被捏碎,“须发戟张,声若洪钟”,等他骂半天累了,转眼再一看皇帝,发现人家还是风轻云淡的毫无波澜。鎏金藻井下,少年天子的面容隐在十二旒冠冕的阴影里,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试探和无果的反馈后,旧党们在茫然中居然慢慢适应了,他们甚至自欺欺人地以为日子可以一直一直就这样下去。
沉默,就是在这样风轻云淡的沉默中,赵煦悄悄谋划着一切,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控制了京城守卫的军队和皇城司,然后又选定了两个“狠人”,逐渐布局开了一场北宋年间最大规模的整风肃反运动。
第一个人叫张商英,一个着名狠人,外号\"御史台獬豸\"。他本来做的只是个通州主簿的四川地方官,虽然官小但脾气相当大,不论你是多大的官,只要他看着做得不对,就敢往死里怼,让整个四川官场都对他发怵。如果正常发展的话,他可能一辈子就只是在地方蹉跎,但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牛脾气让他崭露了头角。
在神宗熙宁年间的时候,新党大佬章惇奉命视察四川,是查完了账目查业务,查了教育查税收,“冷面章”大人冷着脸一路碾压过四川官场,把各州各府的人都挨个收拾了遍。终于大家受不了了,四川高层一致决定——关门,放张商英。
两个脾气都冲上天的人就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见了面,那一天,张商英大大咧咧晃晃悠悠就来了,没有向章惇这个中央大员行礼,直接就口若悬河地干了起来。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个口才了得、号称能舌战群雄的章惇居然在嘴仗上输了。
输了的章惇反而很高兴,当场连翘大拇指,说你张商英在四川太屈才了,我来推荐你去见王安石——两个同样锋利的灵魂就这样在剑门秋风中碰撞,竟撞出个\"以怼会友\"的千古奇谈。
结果王安石见了张商英以后也是非常喜欢,是大为重用,自此张商英进入了中央,成为新党中的一员。
张商英是最坚定的新党,他带着顽强的信念,敢于直面任何权贵,曾多次当面和大佬吕公着大吵大闹;在司马光宣称“以母改子”时,他也是第一个公开反对的人,司马光气得讥其\"蜀犬吠日\",他当场反唇:\"若日中有黑子,犬吠岂非忠谏?\"气得旧党元老们集体犯了头风。
那一天,赵煦亲自接见了他,推心置腹地聊了很久。\"臣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张商英开口便是惊人之语,\"然雷霆不劈朽木,雨露不泽稗草。\"年轻的皇帝在御案后微微倾身,看着这个不羁狂生,突然觉得殿内沉水香的烟气都凌厉了几分。
皇帝当场任命他当了左司谏,并且把神圣的首攻旧党重任无比郑重地交给了他,而“狠人”张商英就在政局的这一片万籁俱寂中发出了针对旧党的封喉一击。
他连夜调动皇城司紧急查封了中央各部门的档案库,组织严密审查近十年来的全部公文和所有来往信件,查看官员们以往是何行径、有何言论、有没有参与旧党、有没有整治新党,一有结果立即撤职查办。
这招太狠了,皇帝一下子就掌握到了旧党的所有信息,戳到了命门上,旧党上上下下所有党羽都是谁、都在哪、相互关系如何再也无处遁形。另外,这一次也铲出来了很多官油子、官混子,对这些人来说,所谓当官就是为了利益,上面你王安石出政策,我有对策,上面再换了高滔滔、司马光,那我就立马改换门庭效忠旧党。
不仅如此,北宋首开这次整风肃反运动更重要的作用是威慑将来,这样迅猛狠辣的“特务活动”方式,让很多人为之胆寒,不敢再有阳奉阴违的小动作。
赵煦找的第二个人是章惇,给的职务直接是宰相。蔡确一死,现在章惇就是资格最老的新党党魁了,这是个刚硬如铁、爱憎分明的人,字典里只有黑和白,从没有什么摇摆和妥协,在新旧党争中也一直都是冲锋在前,所以在以前的司马光整人运动里,他也是第一批被处治的人。
在那之后,章惇就在不断地贬黜中四处漂泊,三品、四品、五品……一直到一个不入流的看管道观的小吏,他自己的孩子在这来来回回的折腾中死去,很多亲密战友也一个个倒下了、死去了。
在那个充满瘴气的岭南窝棚里,这个铁血硬汉的心逐渐变得冰冷,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若是能再给我一次重登巅峰的机会,我要加倍奉还我所承受的一切。
过往的事历历在目,章惇的这次回京,充血的双眼里只有一个目标——杀人,从此时起,章惇成了旧党的噩梦,喜提外号“扒皮章”。
章惇上任,新党大批人马快速返京,蔡卞、周秩、林希、翟思、上官均、黄履、郭知章、刘拯、来之邵等人都回来了,他们迅速占领了各大要害部门,和张商英紧密配合,把这场肃反运动不断升级。
在绍圣元年(1094年),在皇帝和章惇的指挥、张商英的大力执行下,新党终于一雪前耻,清算起了一笔笔旧账。
第一笔就是追究割让西北四塞给西夏事。当年旧党在宋朝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主动放弃四座边寨的行为人神共愤。章惇上任后指示第一件事就办这个,谁的责任一定要查清,一定要处理。
很快责任人名单列出来了,以司马光、文彦博为首的11个中枢官员是主犯,定为“挟奸、罔上”;孙觉、王存等剩下的人是从犯,罪名是“暗不晓事、妄议”。
赵煦看着奏报上来的旧党斑斑劣迹,心情已经出离了愤怒,司马光为了自己的点滴虚名,其他人为了提拔个官位,居然能这么寡廉鲜耻的去卖国,这实在没法宽恕!赵煦于是下诏,把司马光拥有的太师、温国公的追赠和“文正”的美谥全部撤销,御赐的“忠清粹德”碑也要收回。
那一天艳阳高照,宰相章惇亲自带着人去执行了圣旨,许多新党也都自愿前来,他们全部都紧咬牙关,没有一个人说话,手里只是在凶猛地挥舞着锤子,用力敲击着面前仇人司马光的墓碑。拜此人所赐,他们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在颠沛流离中,很多人甚至离开了人世。
他们忠实完成了圣旨的任务,甚至超额完成了,不仅砸碎了墓碑,而且顺道把司马光的坟铲成了平地——这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吧。
第二笔旧账是责问元佑年间前首相蔡确贬谪岭南致死事,这一次,吕大防、刘挚、苏辙、王岩叟等毁谤蔡确的前台谏官们一个不落,统统落网,不管他们现在处在什么位置上,一律贬黜。
其中最痛快的是给苏辙的贬辞,“辙昔以贤良方正,对策于庭,专斥上躬,固有异志……垂帘之初,老奸擅国,置在言路,使诋先朝,乃以君父之仇,无复子之义。”诏书给苏辙直接定性为了心术不正,说他在考制科的时候他哗众取宠,通过贬损仁宗来博取美名,后来在高滔滔听政后,苏辙在言官的位子上,又通过诋毁神宗来谋求高位。
更犀利的报复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