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金军终于开始撤了。由于害怕被围剿,金军的撤离非常匆忙,初八,斡鲁补写信说要走,二月初十就已经全部拔营。
金军的离开也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彻底激化。主和派们开始大肆庆祝,依照李邦彦那帮人的说法,大宋之所以能得以保全,全部是他们充分斡旋的功劳,如果不是主和派的不断努力,开封城就会陷入一片尸山血海。
而在主战派看来,明明已经把金军拖入四面楚歌的死局,却非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去换来一个丧权辱国的结果,这实在是太窝囊了。李纲和种师道向皇帝反复提出了请求,要求在金军渡过黄河的时候发动袭击,但这些建议全都被主和派给拒绝了,而咱们的糊涂皇帝也在此时彻底沦为了主和派。
憋屈疯了的李纲哪里会甘心,他又婉转地提出了另一个建议:“在以前澶渊之战辽军离开时,为了保境安民,宋朝曾用了大部队护卫离境,所以我们应该按照老规矩,派大军将金人护卫出境。”金军已经离开,这时候的赵桓也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于是就顺口批准了李纲的这次请求。
李纲这就算得到了出兵的许可,但他下一步发出的不是护卫的指令,而是正儿八经的攻击命令,他立即派出了十余万大军,从左右两翼包抄金军后方,争取在金军穿过幽云之前进行阻击和歼灭。当然他知道这么做是假传圣旨的死罪,但这是大宋最后的机会,而他再也不想放弃了。
李纲带着宋军日夜急行三昼夜,终于在洺州(今河北邢台市)追上了敌人,双方相差只有十余里,金军正在扎营休息。宋军蓄势待发,准备马上扑向对方。
就在这紧要关头,只见宋军后方疾驰而来了一匹快马,马匹疾驰的奔跑带起了阵阵烟尘,上面的兵卒身上背负着传令的旗帜,显然是有紧急军令。宋军只好停下脚步,焦急地等待着。
原来是皇帝的新命令到了,让他们立刻停止进攻,返回保卫开封。惊讶、不解、痛苦、挣扎的情绪在每一位宋军将士的心里交织,但没有任何办法,军令如山,哪怕再不情愿,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带着战利品从容离去。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呢?其实是金军的西路军突然有了消息。宗翰的西路军一直被王禀阻挡在太原,眼看东路军在开封城外吃香喝辣、金银美女应有尽有,西路军急了,这些好东西他们当然也想要啊,于是决定绕过太原直接向南,先是攻克了威胜军(今山西沁县),再拿下了隆德府(今山西长治市),最后大军齐聚围攻更南面的高平。
赵桓以为金军又要来了,立马吓破了胆,李邦彦一帮主和派又在旁边煽风点火,建议赶紧号召再次勤王。于是赵桓立刻下令将那些去围堵东路军的宋军召回,让他们赶快回来对付宗翰。
但实际上,赵桓并不用担心什么金国西路军,他只要仔细看看山西的地图就能知道,山西境内是重峦叠嶂、沟壑纵横,只是中间有那么一条狭长的平原缝隙贯通南北,总的地势叫作“两山夹一廊”,太原正好卡在这条走廊的正中间,如同死死卡住金军喉咙的一根倒刺。只要宗翰敢继续孤军深入,太原的王禀就可以打击他的粮草和后援,直接切断他的后路。
李纲当时更是急得火急火燎,他苦口婆心地上书劝谏皇帝:“既然东路军已经撤回,那么西路军肯定不会冒险,必然也会撤军,所以咱们根本不用管它。”但他的建议如同是石沉大海,皇帝是根本不作理会。
果然就在不久后,西路军粮草耗尽,宗翰只好带着大部分兵马撤回了金国,只留下了大将完颜活女带着一部分人留在了太原附近,来准备接受宋朝的割地。
而此时围歼金军的机会早就一去不返了,第一次开封保卫战就此宣告结束。
大宋的朝堂之上却也无人知道,他们错过的是怎样一次拯救自己的绝佳机会。如果这一次能够围歼斡鲁补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军,把金国人打疼打哭,打得他们起码十年之内无力南侵,那么一定不会有后面的第二次开封之围,也就不会有那个牢刻在每个汉人心底千年的靖康之耻了。
一群来自蛮荒的异族强盗,是既狂妄又凶狠,他们一路奔跑穿过了华北平原,深入汉人的心脏地带,在这里是一通的胡作非为,然后又是一阵的敲诈勒索,收获了土地、金银、女人、荣耀,拿走了他们能拿走的一切。
一群待在庙堂之高的大老爷,是既愚蠢又胆怯,吓跑了一个老皇帝、吓蔫了一个新皇帝、吓尿了一帮宰执,然后这些人开始刮地三尺跪舔强盗,明明有着二十万的勤王大军却竟然活生生地把强盗给礼送回家。
有人说,李纲是上天派来拯救北宋的天使,我认为,这句话是对的。如果没有李纲,赵桓就早就逃跑了,那么北宋在金兵刚来的时候就已经亡了;如果没有李纲,那时的北宋朝堂哪里还有人能肩负起这守城的重任,能击退金军挽狂澜于既倒;如果没有李纲,北宋的庙堂上哪还能有一个人敢说一句真话,这个全是奸佞的朝堂就只会亡得更快。
执拗的李纲一次次地被击垮,一次次的蒙受不白之冤,却也再一次次站起来的继续拼命向前。
他曾经写过一首诗《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而这正是李纲本人的真实写照,他如同一头羸病的老牛,浑身伤痕累累,却在满是泥泞的沼泽里不断挣扎,拼命地想把大宋这辆破车拽出来。
在那个九百年前的北宋,在那料峭的春风里,李纲只能无奈落寞的跌坐在了幽云前的荒原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强盗戏谑地离去,而他的那声呼喊仿佛永远在回荡:“圣上啊,你怎么忠奸不分,大宋啊,你怎么有那么多的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