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稳住阵脚,消化既得利益。”周庠道,“邛州已下,川南诸州震恐。大帅当趁此威势,以‘永平节度使’、‘奉诏讨逆’之名,迅速招抚泸、戎、嘉、荣等州!将这些地方真正掌控在手,征兵收粮,巩固根基。只要我等手握实实在在的地盘和军队,李倚便不敢小觑于我!”
王建点头:“先生说的是,地盘才是根本。那第二呢?”
“第二,上表‘道贺’,示弱隐忍。”周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帅需立刻草拟一道言辞恭谨的表文,快马送往成都,‘热烈祝贺’睦王克复成都,擒拿逆酋!表文中要极力彰显大帅‘恪守韦招讨将令’,‘戮力扫清川南残敌’,‘不敢有负朝廷托付’之‘忠忱’。同时,可暗示川南初定,匪患未清,恳请大王指示方略。”
綦母谏不解:“先生,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周庠笑道:“綦母将军,此乃韬晦之计!李倚此刻志得意满,我等越是恭顺,他便越难找到借口对我动手。这表文,是堵他的嘴,也是麻痹他。让他觉得我等已甘心臣服,满足于川南之地,从而放松警惕。”
王建若有所思:“先生之意,是让我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大帅明鉴!”周庠躬身,“此乃其一。其三,静观其变,待机而动。”他压低声音,“李倚虽得成都,然西川偌大,岂是那么容易消化?陈敬瑄旧部、地方豪强、乃至……朝廷可能的猜忌,都是变数。
我等只需稳坐川南,厉兵秣马,静待其变。若李倚内部生乱,或朝廷有变,便是我等北上的良机!若其稳固……届时再议不迟。至少,握紧川南,我等进可攻,退可守!”
王建听完,沉吟良久,脸上的惊慌渐渐被狠厉和算计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就依先生之计!张虔裕、綦母谏,你二人立刻率部,给某以最快速度,扫平黎、雅等地,不服者,杀无赦!周先生,表文之事,就劳烦你立刻草拟,要用最谦卑的词句!另外,多派细作,潜入成都,给某盯紧李倚的一举一动!”
“遵命!”众人轰然应诺。
翌日,邛州节度使府邸。
虽已过了午时,夏末的日头依旧带着几分毒辣,透过窗棂,在铺着军事地图的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建一身常服,背着手,在地图前缓缓踱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反复扫过图上标注的汉、蜀、邛三州之地,这是他们历经血战,好不容易才攥在手中的根基。
而更广阔的区域,代表西川大部州府的符号旁,已密密麻麻插上了小小的“凤翔”旗标——那是李倚的势力范围。
“虔裕和綦母谏的兵马,最迟明日清晨便可开拔。”王建停下脚步,手指重重地点在黎州和雅州的位置上,“拿下这两州,永平镇便尽入我手!届时,我们才算真正有了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站在一旁的周庠,依旧是一副儒雅沉静的模样,他轻轻捋了捋颔下清须,缓声道:“大帅所言极是。
黎、雅二州兵力薄弱,民心未附,张、綦母二位将军出马,当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略一沉吟,目光投向地图上嘉、荣、泸、戎四州的方向,“李倚那边,虽先前有许诺,但口说无凭,还需尽快派得力之人,持大帅表文前往成都,一方面禀报平定汉、邛之功,另一方面,便是提请李倚兑现当日诺言,将这四州交由我军镇守。迟则生变啊。”
王建闻言,浓眉一挑,脸上掠过一抹傲然:“先生放心!表文我已命快马送出,此刻怕是已过双流。李倚若要脸面,便不该食言而肥。
他如今虽势大,但要彻底消化西川,也离不开我等为他冲锋陷阵。”他顿了顿,冷哼一声,“若他识相,将这四州交予我,大伙暂且相安无事;若他敢耍花样……”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已道尽一切。
周庠微微点头,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
他深知王建骁勇善战,野心勃勃,但也清楚眼下实力对比悬殊。李倚背靠凤翔和朝廷,挟新破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之余威,名义上已是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己方虽有三州之地和一支能战的军队,但根基未稳,若此时与李倚翻脸,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正想再进言几句,强调眼下仍需隐忍,借力发展,忽听得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
一名亲兵队长未经通传,直接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大帅!周先生!成都……成都来使!已到府门之外,声称奉西川招讨使之命,有紧急军令传达!”
“哦?”王建眼中精光一闪,与周庠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丝疑惑:表文刚送出不久,李倚的使者怎么就来了?而且还是“紧急军令”?
“来了几人?是何仪仗?”王建沉声问道,恢复了威严的神态。
“仅有使者一人,带着数名护卫,风尘仆仆,像是星夜兼程赶来,并无盛大仪仗。”亲兵队长答道。
王建心下稍安,若是兴师问罪或强行夺权,断不会只派这么点人。
他整了整衣袍,对周庠道:“先生,随我一同迎接李倚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