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里死寂无声，只有远处模糊的警报还在固执地呜咽，像濒死者的呼吸。黑暗和狭窄紧紧包裹着陶德舟，墙壁似乎真的在缓慢收拢，要将他挤扁。空气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刺得他喉咙发痒。他蜷缩在角落，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幽闭带来的窒息感，与刚刚经历的混乱、血腥、以及母亲那张冰封的脸交织在一起，发酵成一种尖锐的、带着毛刺的怀疑。为什么？为什么不冲向出口？为什么偏偏是这条更深的、明显更危险的路？吴璐桃，她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主任的出现，甚至，她好像知道这条只有老鼠才会走的路。
他猛地抬起头，汗水浸湿的刘海贴在额前，眼睛因为缺氧和恐惧布满了血丝，死死盯住不远处同样坐在地上，背靠着设备箱的吴璐桃。她的侧脸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也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着，看不到一丝血色。
“为什么？”陶德舟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为什么要往里跑？出口……出口就在后面！”
吴璐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与他对上。那双眼睛里有疲惫，有痛苦，还有一种陶德舟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出口会被第一时间封锁，那是陷阱。”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警报声淹没。
“你怎么知道？”陶德舟的音量陡然拔高，质问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主任……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你到底是谁？你们家……你们家到底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激起更大的波澜。脑海里，《逃生之书》那句血淋淋的指令再次灼烧起来——“杀死说谎者”。
说谎者……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吴璐桃，带着越来越强烈的审视和恐慌。“是你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那个‘说谎者’……是不是你？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利用我……接近这里？”
被这样赤裸裸地指控，吴璐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避开了陶德舟的目光，看向黑暗的角落，那里，乌云正用前爪慢条斯理地舔舐着毛发，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一明一暗，仿佛事不关己。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陶德舟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像之前一样用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时，她才重新看向他。
“我……”她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疲惫，“我确实隐瞒了很多事。”
陶德舟的心猛地一沉。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吴璐桃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也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压力，“我没有恶意，更没有利用你。很多事情……我不能说。家族的使命，还有……契约。我被束缚着。”
“束缚？”陶德舟觉得这个词荒谬又可笑，“什么使命？什么契约？能比我们的命还重要？”他几乎想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扯不起来，只剩下扭曲的苦涩。
“逃离这个实验室，不是结束。”吴璐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出了更让他心惊的话，“就算我们能出去，真正的危机……在于悬停区本身，还有那个倒计时。”
她抬手指了指头顶，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陶德舟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共鸣，以及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不断流逝的时间。“那不是实验室崩溃的时间。”
陶德舟愣住了，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个信息。如果那不是崩溃的时间，那是什么？
吴璐桃看着他茫然又充满戒备的脸，眼神复杂。“有些谎言，是必须存在的。”她轻声说，像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物理定律，“就像氧气一样。”
陶德舟猛地想起那本书上的另一句话——“谎言即氧气”。他之前完全无法理解，现在，这句话从吴璐桃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什么意思？”他追问，身体前倾，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破绽。
吴璐桃却只是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回冰冷的设备箱上，不再言语。
储藏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陶德舟的心却比刚才更加混乱。吴璐桃承认了隐瞒，却没有解释清楚。她的话像一把钩子，勾起了他更深的恐惧和疑问。家族使命？契约？悬停区本身的危机？倒计时的真正含义？谎言即氧气？
每一个词都像一个谜团，将他包裹得更紧。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而那只蹲在角落里舔毛的猫，乌云，它似乎洞悉一切，却又永远置身事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滋长。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仅仅将吴璐桃看作一个同伴，或者一个引导者。她的话是真是假？她隐瞒的部分，到底有多关键？她所谓的“束缚”，会不会在某个时刻，让她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他？
“杀死说谎者……”陶德舟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在吴璐桃疲惫的侧脸和角落里乌云幽幽发光的眼睛之间游移。他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由谎言构建的迷宫，每走一步，都可能踏入更深的陷阱。而他最信任的向导，或许从一开始，就在指引着一条通往毁灭的道路。
突然，乌云停止了舔毛，抬起头，冲着陶德舟轻轻“喵”了一声。这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催促的意味？陶德舟一怔，随即感到一阵恶寒。它在催促什么？催促他相信吴璐桃？还是……催促他执行那个可怕的指令？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这些疯狂的想法。不行，不能自己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弄清楚状况。可是在这个与世隔绝、步步惊心的鬼地方，冷静谈何容易？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恐惧和猜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