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马特高地的晚风裹着薰衣草香掠过耳际时,钟华的相机正对着渐沉的晚霞。取景框里,绯红色的云絮像被揉碎的绸缎,沿着圣心大教堂的穹顶缓缓流淌。她指尖刚触到快门,镜头里突然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啊玉站在台阶下,深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洇皱的机票。
“你镜头里的云,比我相册里的好看。”他走上前时,巴黎的夜雨恰好落下来,细密的雨珠打在相机机身上,溅起细碎的光斑。钟华下意识地想关镜头盖,却被他按住手腕:“别动,这样正好。”
取景框里,他的轮廓与晚霞重叠,雨丝在两人之间织成透明的网。三年前那个纵火夜的火光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钟华猛地闭眼,指甲掐进掌心。啊玉的手及时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不是说好了,看见雨就想好事吗?”
她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远处的风车在暮色里转得很慢,像谁遗忘在天边的齿轮。啊玉从口袋里掏出个锡盒,打开时,藏区买的银戒指在暮色里泛着柔光,盒底“要幸福”三个字是林婉清的笔迹——去年在雪山转经时,她趁两人不注意刻上去的。
“在IcU门口,你念采访稿说最想感谢的人,”啊玉的声音被晚风揉得很轻,“我当时就想,要是能让你不再手抖着念稿子,这辈子做什么都值。”钟华的睫毛颤了颤,相机从手中滑落,背带挂在臂弯里晃悠。她突然笑出声,抬手抚过他眼角的疤痕——那是泥石流里为了护她,被石块划的。
“顾延霆的遗书里,夹着我妈当年的体检报告。”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他知道我有哮喘,故意在发布会现场放加湿器——原来有些人坏到极致,也会留三分善念。”啊玉弯腰捡起相机,发现存储卡里存着三百二十七张照片,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到藏区的转经筒,每张角落都有个模糊的身影。
夜雨又下了起来,两人沿着石板路往民宿走。路过一家老书店时,橱窗里的旧报纸正停留在真相发布会那天的头版——钟华穿着病号服站在聚光灯下,右手缠着绷带,左手举着录音笔。照片角落,啊玉举着她遗落的工作证,证上的照片还是三年前在酒会上拍的,那时她还是顾延霆身边的“总裁夫人”,他是跟着林婉清混进会场的摄影助理。
“林婉清昨天发来了视频。”钟华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里,非洲草原的星空铺成璀璨的银河,林婉清举着酒杯站在篝火旁,脸上的疤痕被火光照得很淡:“听说某人要在巴黎搞偷袭?告诉啊玉,再磨蹭我就把你们的合照印成公益海报。”视频末尾,她手腕上的红绳晃了晃——和藏区转经筒上那两条一模一样。
民宿的壁炉已经烧得很旺,钟华倒热红酒时,杯沿先沾上她的唇印,递过去时又印上啊玉的。窗外的雪簌簌落在薰衣草花田上,把紫色的花海变成一片纯白。啊玉突然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个铜钥匙——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如今被改成了民宿的门牌。钟华接过时,发现背面刻着三个首字母:Z、A、L。
“律师说顾氏的遗产判给了受害者基金。”她摩挲着钥匙上的刻痕,“我们用剩下的钱建‘真相基金’时,林婉清匿名捐了一大笔。你说她是不是怕我们过得太寒酸?”啊玉正往壁炉里添柴,闻言回头时,火光在他眼里跳动:“她在巴黎分发物资时,手机屏保是我们三个在酒会的背影。”
钟华的手指顿了顿。那年酒会的水晶灯亮得晃眼,林婉清穿着红色礼服站在中间,左手挽着刚出狱的啊玉,右手牵着还在发抖的她。记者们的闪光灯像潮水般涌来,林婉清却突然笑了:“要拍照就快点,我朋友明天还要去采访呢。”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林婉清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非洲草原的星空下,三个酒杯并排放在岩石上,里面都盛着月光。啊玉把手机递给钟华时,屏幕自动亮起屏保,是去年在普罗旺斯拍的:钟华坐在薰衣草田里写稿,他蹲在旁边调试相机,远处的风车下,林婉清正举着手机偷拍他们。
“还记得泥石流那天吗?”钟华突然开口,指尖划过杯沿的双生唇印,“你抱着我爬出山沟时,我发间卡着你送的银杏叶标本。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活着出去,再也不要做什么总裁夫人了。”啊玉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看到“总裁夫人”四个字时的旧疾,像根细刺扎在时光里。
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掌心贴着她的眼睑:“现在闻闻,只有薰衣草香。”钟华在黑暗里笑起来,呼吸拂过他的掌心,带着热红酒的甜香。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雪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树影,像谁在轻轻摇晃着时光的摇篮。
午夜钟声敲响时,两人走到阳台。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闪着星光,近处的民宿屋顶落满白雪。啊玉掏出银戒指,刚要开口,钟华突然指向天边:“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三年前初见时的雨?”
云层确实在流动,形状像极了那个暴雨夜——她从顾延霆的别墅逃出来,摔在巷口的积水里,啊玉举着相机站在路灯下,镜头里的她浑身湿透,手里攥着份能毁掉顾氏的证据。林婉清就是那时开车赶来的,红色跑车溅起的水花打在两人身上,她探出头喊:“还愣着干什么?要坐牢吗?”
戒指最终戴进了钟华的无名指。啊玉低头吻她时,尝到了热红酒的甜味,还有一点咸涩——是她的眼泪。远处的教堂传来钟声,三记,不多不少,像谁在远方应和着这场迟来的承诺。
“所谓红颜,是穿过命运荆棘时,替你挡过尖刺,也为你留过坦途的人。”
画外音响起时,镜头缓缓拉远。蒙马特高地的灯火在夜色里连成星海,民宿的阳台上,两个依偎的身影渐渐与远处草原上举着酒杯的林婉清重叠。三个酒杯里都盛着同一片月亮,像枚被时光打磨光滑的银币,正面刻着重逢,背面刻着永恒。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暖的。钟华的相机里,最后一张照片停留在啊玉抬头的瞬间,他身后的晚霞正漫过教堂的尖顶,像场永远不会落幕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