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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温度

降温来得猝不及防。

凌晨五点的胡同里,寒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裸露的皮肤发麻。啊玉裹紧了冲锋衣,手指却还是不听使唤,按在相机快门上时,指尖的僵硬让他连半档的快门速度都调不准。取景器里的晨雾正慢慢散开,灰瓦顶上的薄霜在初阳里泛着冷光,这是他等了整整一周的画面,可冻僵的手像不属于自己,每按一次快门都要费尽全力,拍出的照片边缘总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就说该多穿点。”

钟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啊玉正咬着牙试图调整光圈。他回头看见钟华逆着光站在巷口,手里拎着个保温袋,白色的哈气从他唇间漫出来,很快被风撕碎。钟华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厚外套,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半张脸,睫毛上甚至沾了点细碎的白霜,像落了层没化的雪。

“你怎么来了?”啊玉的声音也冻得发紧,尾音都在发颤。

“林婉清说你凌晨三点就出门了。”钟华走到他身边,解开保温袋的结,“刚煮的姜茶,趁热喝。”保温杯的盖子拧开时,带着暖意的姜香漫出来,混着冷空气钻进鼻腔,啊玉突然觉得鼻尖有点发酸。

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立刻暖透四肢百骸。相机还挂在脖子上,金属的挂绳硌得锁骨生疼,他放下杯子想去调整参数,手指刚碰到拨盘就打滑,“啧”了一声。

钟华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啊玉的手不算大,手指修长,指节因为常年握相机微微凸起,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茧,是无数次快门按下时磨出来的印记。但此刻这双手冻得发红,指腹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连弯曲都显得费力。

“别动。”

钟华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啊玉的手整个攥进掌心。他的手心很暖,带着刚揣在口袋里的温度,干燥的掌心贴着啊玉冰凉的手背,像团突然靠近的火焰。啊玉愣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手太冰了。”钟华低着头,温热的气息落在啊玉的手背上,带着点姜茶的味道。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啊玉虎口的茧,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当年你在青海湖边拍日出,手也冻成这样。”

啊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他们跟着工作室的项目去青海采风,他为了拍湖边的日出,凌晨四点就爬起来,裹着单薄的冲锋衣在湖边等了两个小时。那天的风比今天还烈,吹得人站不稳,他的手冻得通红,连相机的背带都系不紧。最后勉强拍了几张,回到住处就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他只记得自己烧得迷迷糊糊时,总觉得有人用湿毛巾给自己擦额头,还隐约听到钟华跟当地的医生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他从没听过的焦急。但这些记忆像被水汽模糊的玻璃,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你怎么知道?”啊玉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走。

钟华抬起头,眼里映着远处初升的太阳,亮得有些晃眼。“我就在你身后。”他说,指尖还停留在啊玉的虎口处,“你当时蹲在湖边调参数,手冻得发僵,连镜头盖都拧不开。我站在你后面,想过去帮你,又怕打扰你拍日出。”

他顿了顿,呵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散开,像层薄薄的纱。“那时候就想牵你的手,”钟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又觉得太唐突,只能在旁边看着,心里急得不行。”

啊玉看着他。钟华的睫毛很长,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下颌的线条勾勒得很清晰。他突然想起青海回来后,自己整理照片时,发现相机里多了一张背影照——是他蹲在湖边的样子,远处的湖面泛着微光,他的冲锋衣被风吹得鼓起,而照片的角落,能看到半只穿着深色鞋子的脚,鞋边沾着湖边的泥。

他当时以为是林婉清拍的,问了一句,林婉清笑着摇头,说自己那天起晚了,根本没去湖边。

原来不是她。

原来那个人一直都在。

啊玉突然反手握紧了钟华的手。

钟华愣了一下,看向他。啊玉的手指虽然还冰,但握得很用力,指尖甚至有点发颤。他的眼睛很亮,像落满了星星,嘴角微微扬着,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

“咔嗒。”

清脆的快门声在安静的胡同里响起。

钟华低头,看见啊玉脖子上的相机正对着他们交握的手。他的手大一些,掌心温热,包裹着啊玉冰凉的手,而啊玉的手指紧紧地回握,两双手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很长,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两条交缠的线。

“你拍这个干什么?”钟华的耳根有点发烫,想松手,却被啊玉握得更紧。

“留个纪念。”啊玉笑得眼睛弯起来,“纪念某人终于敢牵我的手了。”

钟华的心跳得飞快,像要撞开胸膛。他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林婉清正举着手机站在巷口,手机屏幕对着他们,她的另一只手偷偷比着剪刀手,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哎呀被发现了。”林婉清收起手机,笑着走过来,“本来想拍张‘世纪牵手’当屏保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啊玉的脸有点红,下意识想松开手,却被钟华按住。钟华看着林婉清,挑了挑眉:“拍就拍了,别乱发。”

“知道知道,”林婉清举起手做投降状,“保证只存在我的加密相册里。不过说真的,你们俩这进度也太慢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快三年。”

啊玉这才想起,林婉清是他们大学同学,毕业后又一起进了这家摄影工作室,几乎见证了他们所有的交集。她总爱开他们的玩笑,说他们俩是“比连体婴还黏糊,却比陌生人还客气”。以前他总觉得她是在胡闹,现在想来,或许旁观者早就看清了一切,只有当局者还在原地打转。

“姜茶凉了。”钟华碰了碰啊玉手里的保温杯,转移了话题。

啊玉这才想起手里的杯子,赶紧又喝了一口。这次的姜茶温温的,刚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慢慢在胃里散开,然后顺着血液流到四肢,连带着被钟华握着的手,也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钟华看向远处的灰瓦顶,“你还拍吗?”

啊玉点点头,举起相机。钟华很自然地松开手,转而帮他扶了扶相机的背带:“现在手能用上力了吗?”

“嗯。”啊玉调整着焦距,取景器里的画面变得清晰——灰瓦上的薄霜在阳光下慢慢融化,露出青灰色的瓦面,几只鸽子从屋顶飞过,留下淡淡的影子。他按下快门,这次的照片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拍得真好。”钟华站在他身边,看着相机里的照片,语气里带着点骄傲,像在夸自己。

啊玉的心里甜甜的,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放下相机,看向钟华:“等会儿拍完,去吃早点吧?胡同口那家豆浆铺,我记得你喜欢喝他们家的甜豆浆。”

钟华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好啊。不过得我请,就当是……赔礼。”

“赔什么礼?”

“当年在青海,没敢牵你的手。”钟华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让你冻了那么久。”

啊玉的脸又开始发烫,他转过身,假装去拍墙角的一株枯草:“那你得多请几碗豆浆。”

“没问题,”钟华跟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笑意,“你想喝多少都行。”

林婉清走在他们后面,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忍不住又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里,啊玉正举着相机对着墙角,钟华站在他身侧,微微偏着头看他,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点开相册,把刚才那张“世纪牵手”设成了屏保,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终于不用再让她操心了。

早点铺里很暖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户。啊玉捧着一碗甜豆浆,看着对面的钟华。他正在剥茶叶蛋,蛋壳剥得很干净,然后用筷子在蛋白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大学时那样。

“给。”钟华把茶叶蛋推到他面前。

啊玉接过来,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突然想起大学时,食堂的茶叶蛋总是不够,钟华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那半个分给她,蛋壳上也画着这样的笑脸。那时候他总觉得钟华幼稚,现在才明白,那是藏在笨拙里的温柔。

“对了,”啊玉咽下嘴里的蛋,“你上次说帮我修的镜头盖,修好了吗?”

“修好了,放在工作室的抽屉里了。”钟华喝了口豆浆,“用新的胶带缠的,比上次那个更结实。”

啊玉笑了。他上次不小心把镜头盖摔裂了,自己捣鼓了半天没修好,就随手扔在了工作室的角落。他没跟钟华说,却没想到他会发现,还悄悄修好了。

这样的事,钟华做过很多次。

他的三脚架断了腿,自己修不好,赌气扔在一边,第二天却发现它被修好了,接口处缠着整整齐齐的绝缘胶带;他总记不住摄影参数,钟华就把常用的参数写在笔记本上,放在他的相机包里;他随口说喜欢胡同口那家店的糖糕,第二天早上就会在工作室的桌上看到还热乎的糖糕……

以前他总以为这些都是巧合,现在才知道,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人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小习惯都记在心里。

“钟华,”啊玉放下手里的豆浆碗,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钟华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平静下来。他看着啊玉,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学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钟华的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你当时在图书馆里拍窗外的雨,举着相机的样子,我看了一眼就忘不了了。”

啊玉愣住了。

大学第一次见钟华,是在图书馆的三楼。那天在下雨,他举着相机拍窗外的雨帘,不小心撞到了书架,相机差点掉在地上,是钟华伸手扶住了他。那时候的钟华穿着白色的t恤,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干净,他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镜头盖,说了句“小心点”。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就有故事在悄悄发生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玉的声音有点哽咽。

“怕你觉得我烦,”钟华低下头,搅了搅碗里的豆浆,“也怕说了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啊玉看着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他想起自己翻到钟华电脑里那个未命名文件夹时的震惊——里面全是他的照片,有他举着相机的侧脸,有他蹲在湖边的背影,甚至还有他开会打盹时的样子。钟华说那是“拍风景时顺手截的”,可那些照片的角度,分明是只有一直关注着他的人才会有的视角。

他想起台风天,钟华为了给他撑伞,自己撑着林婉清那把碎花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还不忘护着他的相机包;想起钟华的旧笔记本上,记满了他常用的摄影参数,字迹从工整到潦草,像是急着要去告诉他;想起青海湖边那张迟来的拍立得,边缘有明显的折痕,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原来所有的细节,都藏着他没看懂的心意。

“钟华,”啊玉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也喜欢你。”

钟华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喜欢你。”啊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可能……比你喜欢我还要早一点。”

其实他早就该发现的。

发现自己看到钟华和别人走得近时,心里会不舒服;发现自己总是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发现自己的相机里,不知不觉存了很多他的照片——有他低头修相机的样子,有他举着杯子喝水的样子,还有他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睛的样子。

只是他太胆小,不敢承认,也不敢多想。

钟华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看着啊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啊玉放在桌上的手。这次他握得很轻,像握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那……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钟华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啊玉笑着点头,反手握紧他的手:“嗯,在一起了。”

早点铺的门被推开,带着寒气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窗户上的水汽晃了晃。林婉清从外面走进来,搓着手说:“外面好冷啊,还好我聪明,带了围巾。”

她看到桌前交握的两只手,挑了挑眉,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拉开椅子坐下:“你们俩聊完了?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一家卖糖葫芦的,超大一串,要不要去买?”

“好啊。”啊玉笑着说。

钟华也点点头,站起身:“我去买,你们在这儿等着。”

他走出去的时候,啊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林婉清碰了碰他的胳膊,笑着说:“行啊你,终于开窍了。”

啊玉的脸有点红:“其实……早就该明白了。”

“可不是嘛,”林婉清叹了口气,“我跟你说,钟华上次为了帮你抢限量版的相机镜头,凌晨三点就去店里排队,冻得感冒了好几天,还不敢告诉你,说是自己不小心着凉了。”

啊玉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原来还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

原来有人把他的喜好,当成了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钟华拿着三串糖葫芦回来,递给啊玉和林婉清。啊玉接过来,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此刻的心情。

“我们下午去拍胡同里的老槐树吧?”啊玉看着钟华,眼里闪着光,“我查过了,今天下午有太阳,光影肯定好看。”

“好啊。”钟华笑着点头,“我帮你背相机包。”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听话。”钟华很自然地接过他的相机包,背在自己肩上,“你的手刚好,别累着。”

林婉清在一旁看着,笑着摇了摇头,又拿出手机,拍下了他们并肩走出早点铺的背影。照片里,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永远不会分开。

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啊玉举着相机,对着树影拍了几张,然后转过身,对着钟华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钟华站在树下,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微微扬着,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正看着镜头后的他。

“拍我干什么?”钟华走过来,凑过去看相机里的照片。

“因为你好看啊。”啊玉笑着说,语气很自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钟华的耳根又红了,他挠了挠头,接过相机,对着啊玉也拍了一张。“你也好看。”他说。

林婉清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看着他们互相拍照,嘴里哼着歌,手里剥着橘子,像个满足的观众。

太阳慢慢西斜,光影渐渐拉长。啊玉收起相机,看着钟华:“我们去吃晚饭吧?我知道有家火锅店,味道超赞。”

“好啊,”钟华点头,“我请。”

“不行,这次我请。”啊玉坚持,“就当是……庆祝我们在一起。”

钟华笑着妥协:“好,听你的。”

他们并肩走在胡同里,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啊玉的手偶尔会碰到钟华的手,两人都没有躲开,反而越靠越近。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钟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啊玉。“其实,”他说,“我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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