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向东起了床。
院子里静悄悄的,母亲却早已在灶台前烧火,一边煮粥一边咳嗽。父亲靠着门槛抽烟,没说话,眼神扫他一眼,依旧是那种既不热情、也不疏远的样子。妹妹揉着眼睛跑出来,把一个布袋塞进他手里:“哥,路上吃。”
李向东接过一看,是几块压缩饼干,还有她偷偷留的半包枣糕。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留着吃。”
“我吃腻了。”
“骗人。”
一家人围着吃了顿简单的早饭,临出门时,李向东从兜里掏出十章张皱巴巴的十元大钞,放在桌角:“这钱你们留着,妈以后要吃药就别省。”
母亲一惊,“你也没挣几个钱,留着自己用——”
李向东摇头:“我手头宽着呢,再说,深圳我还有朋友,真不行还能继续去卖货。”
说完这话,他背上那只熟悉的帆布包,拎起出门的热水壶,像是以前在镇上出门干活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中午时分,他坐上了开往深圳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拥挤嘈杂,有孩子在哭,也有商贩在兜售零食。李向东靠着车窗,盯着外头飞驰而过的田野,脑子却没闲着。
“回去,先辞职。二叔那边不能不讲情面,以后还得继续拿货。”
也没觉得辞职是什么大事——只要路走得通,该换方向就得换。
到了深圳,是傍晚。
他没着急去新住处,而是先回了原来的小宿舍。老地方还是那股熟悉的潮湿味,隔壁的小胖还在煮面,见他回来眼睛一亮:
“哟?发财啦?这回带了啥回来?”
“命。”李向东把包往床上一丢,笑了笑,“还没赚够搬家的钱呢,先住一晚。”
他只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去找了二叔。
门口还挂着那块老招牌,“飞翔小电铺”,灰扑扑的。
二叔正坐在柜台后清点电池,一见他进门,挑了挑眉:“哟,你回了?卖的如何?”
李向东走到柜台前,没急着说话,先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递过去:“今天是来给你说声,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照应。”
二叔接过烟,语气没什么波澜:“咋?不干了?”
“是不打工了。”李向东笑了笑,“我想专心做倒卖,南边拿货,北边出货。这边店里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你时间了。”
二叔点点头,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
“货呢?”
“还想从你这拿。”李向东语气坦然,“以后不在这儿打工,还是想跟你拿货,只是改了方式。你供,我销,钱清不欠。”
二叔点了点烟灰,半晌才开口:“你有这想法,那我就不拦你。不过话放这儿,江湖水深,你得知道自己在走哪条路。”
李向东笑:“我知道,但只要脚下的这条路,能通往我想过的日子,那我就走下去。”
二叔没再说什么,把烟叼上,回头吆喝一声:“你以后拿货照旧,记账或者现金都行,别耽误我出货就行。”
李向东点头,“那咱就说定了。”
回了城中村的老宿舍。
屋里还是那股熟悉的霉味儿,墙角的电风扇吱嘎作响,一张床、一张桌、一盏灯,这就是他刚来深圳时落脚的地方。
“回来啦?”对门的王哥正坐在门口搓脚,抬眼看他一眼,笑着招了招手,“这一趟回老家看得咋样?”
李向东笑笑,拎着包走过去:“见了爸妈,带了点土特产回来,一会儿给你分点。”
王哥咧嘴一笑:“那敢情好,我那口子正馋花生米呢。”
李向东心里一热——刚来深圳那会儿,身上白来块,就是王哥带着他找房。如今虽然还没发大财,但也算站稳了脚跟,该说声谢。
他坐了没几分钟,就拎着一袋花生、一包真空肉干去了王哥屋里,还顺口问:“中午有空不?我想请你吃顿饭,就咱俩,老地方。”
王哥一愣,随后笑骂了一句:“行啊小子,挣钱了知道请哥了,没白带你!”
两人简单吃了顿饭,菜不多,一荤一素一汤,但王哥喝着啤酒,话比平时多了一倍。
“你这段时间真不赖啊,听说你现在都自己跑货去了?”
李向东笑笑,不否认也不多说:“想试试,能不能把摊子做大点。”
饭后,他回了宿舍,趁天还没黑,去了之前房东家。那位头发花白的阿姨开门一见他就认出来:“哎哟,小李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嗯。”李向东点点头,“阿姨,这地方真挺好,但我那进货多,晚上还得摆摊,这屋太挤了,有点放不下了。”
阿姨也爽快:“好说,你住得也干净,人也实在。押金我这儿给你留着呢,等我回去拿。”
没多一会儿,押金退了出来,整整三十块。李向东收好,再三道谢,转身离开。
他在附近几个城中村转悠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处靠近主干道、交通方便的新住处——两室一厅,月租九十五块,贵是贵了点,但光线好,屋里也通风,关键是空间够大,能堆货、能分拣、还能拿来临时包装。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本地男人,戴眼镜,说话温和:
“你做个体的我不拦你,只一点,别让人天天敲门讨账就行。”
李向东点头:“我不是做灰的,是正规倒点货。”
“那就好。”房东顿了顿,“这里住的都是奔头的人,好好做事,租金别拖就行。”
第二天下午,李向东背着帆布包、扛着两个破箱子正式搬家。
他站在新屋门口,看着那张旧床、空柜子和还没安上的灯泡,忽然觉得这屋虽简陋,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个“落脚点”。
不是歇脚,是落脚。
晚上,他躺在新房间的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窗外传来路口修车摊的铁锤声、对面小卖部的收音机声,还有城中村夜晚特有的嘈杂和热闹。
他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