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深圳湾一片铅灰色。李向东站在仓库屋顶,看集装箱卡车疏密进出,排气管吐出的白雾像无声的讯号。他昨夜几乎未眠:罗燕昨晚整理出的《客户出货价报表》摊在桌上,最刺眼的一栏写着——“启德行:直供价普遍比李向东的出货价低二十元左右,包运费直送客户,等于直接抢了他客户的进货权。
仓库里,阿忠和二胖已经开始装箱。罗燕抱着新版出库单快步上楼:“桂林那边早上来电话,说启德行的报价比他拿咱们货便宜整整二十,还送到门口,不动心都难。”
李向东接过单子,眉头皱起,没吭声。他下楼时电话响个不停:怀化德昌电器先退十台订单;遵义谭老板说启德行派人“押仓”五百台,现货先卖;连县城夜市的张哥也在电话里结巴:“兄弟,那边送货比你这边便宜整整二十,我也不好跟你说了。”
罗燕脸色发白:“这不是压价,是断供。他们直接跳过我们去供货,咱们还怎么活??”
王哥一拍桌子:“跟?人家走的是整柜船运,我们这点货撑得起?真按三百五出,光人工就赔光!”
空气像被人抽干水分,仓库里沉闷得能听见喘息声。阿忠抱箱进门不敢作声,二胖站门口递单,眼神发虚。
李向东一口喝干热茶,放下杯子:“稳住,别乱。各地先挑一两家忠诚客户搞‘锁量保价’——交订金配货。剩下的,拼售后。”
王哥皱眉:“售后能拼得过价格?”
“至少能稳住那批还信我们的客户,不让他们直接跳去启德行。”李向东提笔写:
正品保障,24小时内包换;货号登记可查,进货来源可对照;维修件三日达。
“这三条做成小立牌,打包顺路送去各地代理,摆柜台最显眼位置。启德行体量大,售后铺不开,我们就走快、走实。”
罗燕迟疑:“万一他们收门店呢?”
“让他们买。”李向东眼神一凛,“门店不是终点,用户才是。吞下十几家,他们就知道售后成本有多高。”
他转身:“二胖,走,去广州。”
广州海珠区旧电子城,灰柱斑驳,尘土四起。李向东拎着帆布包在狭窄走廊穿行,墙上贴满手写广告:“收旧机”“贴膜换芯”。尽头一间十平米小铺挂着“信达电子”木牌,小柯正蹲地敲键盘。
“柯子。”李向东压低嗓子,把两条玉溪递过去。小柯抬头一愣,笑出声:“老同学,你真混出来了?”
李向东笑笑:“别抬举,来找你,是想拿份基站升级排期,贵不贵?”
小柯在电信局维护处干了两年,略一沉吟:“你要文件不行,口头的可以。”
“我要的不是保密,是提前备货。”李向东轻拉帆布包拉链,露出几台新款bp机。小柯咽口唾沫:“行,按友情价来。”
回程路上,广告牌飞掠而过,李向东靠副驾闭目。二胖握着方向盘小心问:“李哥,咱能顶住吗?”
“能不能顶,不看对手有多强,就看我们能不能干他们干不了的事。”李向东睁眼望霓虹,“启德行有的是钱,我们得看谁先翻车。”
三天后,六十套立牌送往各代理。阿忠在后墙钉了块木板,贴上纸表,把客户按回款速度和订货量分成三类:重点、一般、拖账的。罗燕每日追回欠款,逾期客户黄灯标记。流程虽紧,却少了杂音。
但压力仍在。桂林那边传真:启德行承诺“90天账期+季度返点5%”;德昌电器犹豫:对方一次性给铺三百台货,虽然价格只差几块,但他们给返点、给账期,还送玻璃柜,比我们这边划算太多,谁不动心?。王哥骂声连连,烟抽得嗓子冒火。
李向东翻着利润表,几次刮改,仍找不到可让利空间。他问罗燕:“账上还能撑几天?”
罗燕推眼镜:“按现在回款速度,四十五天,撑死。再压,就得拆东墙补西墙。”
“最快情况?”
“你要真推‘24小时售后’,最多三十天。”
三十天。挂历上离年底还有六十七天。李向东捏紧笔,青筋凸起。
晚饭时,泡面味混着雨气,众人围坐折叠桌。王哥拿筷子戳破蛋黄:“降价干一把?熬到他们涨价。”
罗燕摇头:“他们能融资,咱资金链扛不住。”
阿忠低声:“降也不是,干死还是死。”
二胖笑:“不然挖他们司机?能不能拿点线路情报?”众人一阵苦笑。
李向东站起,走到门口。雨倾如注,橘灯映得水幕泛光。几十辆卡车雨中穿行,哪一辆装着决定胜负的货没人知道。
“下一步怎么走?”王哥问。
李向东没回头,低声:“盯住人。南派能给的,我们给得更快;他们给不起的,我们给到痛点。让客户知道,我们随叫随到,他们就不敢全押一头。”
李向东顿了顿,又道:“罗燕,整理一份《定金锁价协议》,从明天开始,凡是核心客户,预付订金的,一律保价不涨、优先出货。”
他转向王哥:“另外,备几批试销包——20台以内的小批量,附送电池、耳机、说明卡,打包成‘增值组合’。”
“还有,”他眯了眯眼,“把老客户账本翻一遍,谁压货、谁走得慢、谁回款拖,心里要有数。启德行烧得起钱,但他们能把每一个客户都管住?我们就不让他们一口吞。”
王哥一拍腿,笑了:“你这是打服务战了。”
李向东点头:“我们不拼命压价,我们拼得是信任和人情——他们铺得广,我们扎得深。”
“能行吗?”罗燕轻问。
“能不能行,看咱们敢不敢拼命。”
灯泡在湿气中轻响。李向东慢慢合上铁门。世界隔在雨幕之外,他转身,看见阿忠咬断封箱胶,罗燕低头打算盘,二胖去校胎压,王哥掐灭烟头,抬手一挥:“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