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城西,老茶楼二楼。
推开雕花木门,一股陈旧的茶叶香气扑面而来,混着些微湿润的木头气息。
李向东提着一个旧帆布包,步履稳健地走进靠窗的小隔间。
角落里,黄叔早已坐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短袖,泡着一壶浓茶,半眯着眼,一副老江湖见惯风雨的模样。
“来了?”黄叔抬眼,声音懒洋洋的。
李向东点头,把帆布包放在桌上,从中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袋,推到对方面前。
“东西在这里。”他语气平静,没有废话。
黄叔低头扫了眼封口,没急着打开,只用指腹慢慢摩挲着纸袋边缘,像是感受它的分量。
片刻,他抬头,眼神里多了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只留备份,不露名字?你不怕以后真刀真枪查到你?”
李向东微微一笑,淡淡应道:“实名的那份我会另外递,今天这份只让您先压底。”
黄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捏起茶杯喝了一口,半真半假地随口问:
“你就不怕?这玩意儿要是扯上身,可不好收场。尤其是你这种刚起步的小厂子。”
李向东目光沉静,没有犹豫,淡声回应:
“不是怕,是必须做。”
他语气平稳得像一潭死水,眼底却有股压抑的锋芒在闪。
黄叔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笑了,叹了口气:
“成了。我知道该怎么走这份材料。”
“别问过程,别问后续,你等结果就行。”
李向东起身,微微颔首:“多谢。”
他没再多留,只带着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茶楼昏黄的光线,一步步走下木楼梯。
窗外,佛山老城区的天色有些阴沉,像是暴雨前压低的云。
而在这沉闷的空气里,一颗钉子,悄无声息地钉进了启德行的棺材板。
佛山城西,废旧货运市场三楼,茶室里烟气弥漫,吊扇转得慢悠悠,窗棂上积了厚灰。
李向东靠椅而坐,桌上一壶铁观音泡着,旁边摊开一叠包装完好的bp机壳样品和出货配件清单。
三人陆续入座。
魏老板、钟厂、老林——全是佛山塑料这一圈老熟人。不是朋友,但都挨过启德行的刀子。
他们互相点头,没人说话。都是聪明人,知道今天这局,来喝茶是假,试底是真。
李向东也没寒暄,一抬手,干脆利落地开口:
“我今天叫你们,不是卖货——是一起干件事。”
三人眼神一动。
“干谁?”魏老板笑了一声,“我猜猜,是启德行?”
“你说得没错。”李向东语气平稳,“但我不是让你们替我出头,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未必非靠他们吃饭。”
他拍了拍桌上的样品袋,语气不疾不徐:
“bp机这块市场,启德行压得死,我们谁都没法正儿八经赚到钱。”
“但这玩意儿是真有行情,东泰那边,我刚拿了季度订单。他们要的是壳、电池、线,全套打包,交货三天一轮,账期七天结清。”
他扫了几人一眼:“单我一个人做不完。”
钟厂眯着眼:“你是要拉单子,让我们一块接货?”
“可以这么说。”李向东点点头,“我有渠道,你们有人、设备、模具,能做的就分,不能做的我包。”
“供货归你们,出面报价、走客户归我,利怎么算清清楚楚,我不压你们一分钱。”
魏老板靠着椅背,哼了声:“听着挺美。启德那边的人,要是知道你这摊子,直接搞你。”
“他们搞我搞得还不够久?”李向东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断我AbS,搞我环保,砸我客户——我忍够了。”
他语气低沉:“这次我不再等他们出手,我要自己拉起货,自己拉市场——”
“我要从他们手里把订单抢下来。”
“抢得下来,我分你们;抢不下来,你们最多就是换个供货人而已。”
老林这时开口,声音低哑:“你凭什么抢得过他们?”
李向东盯着他,语气不重,却像刀刃:
“因为我不要脸,也不等命。”
“我交货快,质量到位,账期干净,客户自然会转头看我。”
“你们帮我做货,不用打头阵,不必出名——但只要你们愿意出料出力,我绝不让你们吃亏。”
空气里一时间只有茶叶翻滚的咕嘟声。
钟厂把样品翻过来,拿起一支螺丝刀,随手试了一下壳体的卡扣,没松动,接口齐整,色差也控制得不错。
“这货,东泰真要?”
“真要。东泰的质检工程师来过现场,我敢写保单。”
老林没说话,只是将一份样品卡和清单收进了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动作不快,但很稳。
魏老板叹了口气,站起身:
“我不说风凉话。下周我这边有条老线,要三百套整单货,你能配上,我就接。”
钟厂点头:“我两个模具能用,回去调调设备。你明天给我图纸和节奏,我做一批试试。”
老林依旧没说话,只看了李向东一眼,然后把那包样品按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佛山老塑料圈里不言承诺的答应。
李向东没笑,只点了点头:
“别急着站队,先看我走到哪。”
“但记住了——启德那座山,不是没人能掀。”
深夜,春雷厂灯还亮着。
行政办公室内,灯光偏暗,只有会议桌那一圈人影映出长长的影子。
李向东站在白板前,手里夹着一支黑色记号笔,眼神专注,声音低而清晰:
“今晚叫你们来,不是临时加班,是提前防雷。”
他转头看了罗燕一眼:“东泰那边批了下轮出货,但不代表我们就稳了。”
“启德行动静这么大,不会只搞环保,也不会只搞一次匿名举报。他们要是真急了——接下来可能砸的,是供货商,是物流线,是客户耳朵里的一句话。”
空气顿时沉了一下。
罗燕皱眉:“我们现在就开始备份?”
“现在就开始。”李向东点头。
他在白板上画出三条线,分别写上三个字:“料”、“线”、“人”。
“第一条——料。”
他指着罗燕:“库存保持在两轮交期以上,主供AbS继续跟晨辉谈月配额,务必签下。”
“废料那边也不能断,宁愿贵一点也要能救急。”
罗燕一边记一边点头:“我明天去找他们厂长谈,旧模壳也回收一批备用。”
“第二条——线。”
李向东看向王哥:“从现在开始,把包装和发货线拆成双轨,一个走常规渠道,一个走备用快递。货物打包编号改为隐藏式,外包统一用通用码头地址发出,避免被人截线。”
王哥沉声道:“我带人改,最快两天搞定。”
“最后一条——人。”
李向东看着小许:“打包、发货、样品封装这些位置,全换成老员工或亲自看过的,不再临时招人。阿龙的事,不许再有第二次。”
小许面色一震,立刻点头:“我明早就换。”
他顿了顿,又扫了一圈在座几人,语气更低了些:
“我们现在不是打赢了,是人家暂时没下狠手。”
“这厂还在,你们还在,我才敢布这盘棋。”
“但别忘了,从我决定做厂的那天开始,就不怕别人搞。”
沉默片刻,王哥开口:
“李哥——”
“这回你想怎么干,我们都跟着。”
会议室安静下来,只有风扇嗡嗡转动的声音。
李向东把白板笔放回托盘,转身坐下,声音重新归于平静:
“那就等他们出手。”
“我看看,他们这回,还能使出几招。”
夜,佛山南区,启德行总部大楼六层。
窗帘半拉,烟雾缭绕,灯光打在黑漆漆的会议桌上,映出几份客户资料和出货图表。
一名身穿灰衬衫的业务员走进来,轻轻关上门,脚步压得很轻。
“叶总,人事那边……传回来些消息。”
叶启荣靠坐在老板椅上,手里夹着烟,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业务员低声道:“李向东这段时间,出现在佛山城西、南海那边几个小厂,有几家以前做过咱们单子的厂子,现在……疑似跟他接触。”
“不是明着供货,但样品送过了,有人在谈试单。”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叶启荣缓缓把烟掐在烟灰缸里,目光落在桌面那份客户流失率表格上,右上角,春雷电子那一栏,标着——“风险波动:红色”。
他语气很淡:
“他一个小厂,也想拉人出圈?”
“想看我会不会动手?”
他冷笑一声。
“看他想玩多大。”
“盯住他。”
业务员点头:“是。”
屋外风声呼啸,玻璃窗轻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