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新屋子陆陆续续建成了，这日一早，村口就传来一阵骚动。韩牧野正在新落成的院子里检查最后几处细节，闻声抬头，只见苏明远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晨光中，手里提着两对肥硕的大雁，羽毛上还沾着露水。
\"岳父？您这是...\"韩牧野快步迎上去，接过那沉甸甸的手获。
苏明远推了推歪斜的眼镜，脸上带着罕见的自豪：\"阿野，瞧瞧我这大雁如何？我自己打的。\"他指了指腰间挂着的短弓，弓臂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在南山那片芦苇荡守了一整夜。\"
韩牧野瞪大了眼睛。这位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的岳父大人，居然为了猎雁在湿冷的芦苇丛中蹲守整夜？他细看那几支箭——箭尾的羽毛绑得歪歪扭扭，显然是生手所为，但箭矢入肉的位置却精准得惊人。
\"厉害，您这偷偷练了多久？\"韩牧野忍不住问。
苏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打决定提亲那日起，每日寅时便去后山练习。\"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处淤青，\"头几日连弓都拉不开，多亏木头那孩子耐心教我。\"
正说着，红姑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苏明远这副模样，她先是一愣，目光落在那对大雁上时，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红姑的嘴唇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苏明远上前两步，郑重地将大雁放在红姑脚边：\"《仪礼》有云：'婚聘之礼，必有雁也。'我虽是个穷秀才，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他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这些年委屈你了，往后余生，我定不负你。\"
红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一把抹去泪水，弯腰捡起锅铲，作势要打：\"你个书呆子！大冷天的跑去蹲水洼子，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话虽这么说，手上的锅铲却轻轻落在了苏明远肩头，连片衣角都没碰皱。
韩牧野识趣地退开几步，把空间留给这对有情人。他低头看了看那对大雁——羽毛完整，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看来岳父不仅学会了射箭，还懂得了如何保存猎物的完整，这份用心实在难得。
新落成的小院沐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馨。三间正屋青砖黛瓦，窗棂上贴着大红剪纸；东侧是灶房和柴房，西侧则搭了个小棚子，专门用来养红姑最爱的几只下蛋母鸡。院中央移植了两株山茶树，是韩牧野特意带人从深山中挖来的，此刻枝头已结满花苞，想必开春就会绽放。
\"师父！\"石头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您快来看，木头他们抬着什么回来了！\"
韩牧野快步走出院子，只见木头和几个壮小伙扛着一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走来，上面刻着\"琴瑟和鸣\"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显然是苏明远的手笔。
\"放这儿！\"木头指挥着将石板立在小院门口，\"红姨最爱干净了，以后进门就能蹭鞋底。\"
众人七手八脚地固定好石板，又忙着挂红绸、贴喜字。张猎户的婆娘带着几个妇人抱来崭新的被褥，大红缎面绣着鸳鸯戏水；李婆婆则送来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红烛，说是当年她的嫁妆，一直没舍得用。
韩牧野正指挥着调整灯笼位置，忽觉衣角被拽了拽。低头一看，是小满仰着沾满面粉的小脸：\"韩叔，娘亲让我问您，新房的床朝哪个方向摆？\"
\"朝东。\"韩牧野弯腰擦了擦孩子脸上的面粉，\"日出之时，第一缕阳光就能照到床榻，寓意'紫气东来'。\"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回屋里。这孩子自从知道娘亲要成亲，整日里欢天喜地，逢人就说\"我要有爹了\"，惹得红姑又羞又喜。
灶房里飘出诱人的香气，红姑正在试做婚礼当日的点心。茶油炸的酥饼、蜂蜜渍的山果、糯米包的甜糕...每样都小巧精致，摆在描红漆盘里，看着就喜庆。
\"月儿，尝尝这个。\"红姑夹了块金黄的酥饼递给刚进门的苏月禾，\"我加了野梅子酱，酸甜口的。\"
苏月禾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红姨，这手艺绝了！比县城里糕点铺卖的还精致。\"
红姑得意地擦擦手：\"这才哪到哪，等正日子那天，我给你们露一手！\"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爹那身喜服准备得怎么样了？\"
\"昨晚刚缝好最后一针。\"苏月禾笑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深红色长袍，\"您瞧瞧，按您说的，袖口加了暗纹，领口绣了回字纹，庄重又不失文气。\"
红姑抚摸着衣料上精细的纹样，眼眶又红了：\"你这丫头，眼睛都要熬坏了...\"
\"您可别哭。\"苏月禾赶紧递过帕子，\"我这算什么？您为我爹等了这么多年，该是我们亏欠您...\"
\"胡说！\"红姑抹去泪水，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爽利，\"我乐意等，管得着吗？\"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布包，\"来，看看我的嫁衣。\"
大红锦缎铺展开来，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缠枝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最特别的是衣襟处缀着一圈小巧的银铃，走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苏月禾惊讶地摸着那些精致的银铃。
红姑脸上泛起红晕：\"那年跟着戏班走南闯北时攒的，一直留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想着总有一天能用上。\"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小满飞奔进来：\"娘亲！韩叔他们猎到鹿了！好大一头！\"
果然，韩牧野和张猎户正抬着一头雄鹿走进院子，鹿角如王冠般分叉，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这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猎物，既体面又寓意吉祥——\"鹿\"谐音\"禄\"，是祝福新人福禄双全的意思。
\"正好赶上。\"韩牧野擦了擦额头的汗，\"鹿肉鲜嫩，腌制两天刚好婚宴上用。鹿角可以挂在喜堂，寓意'科甲连登'，岳父肯定喜欢。\"
红姑看着众人忙前忙后的身影，突然有些恍惚。多少年了，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孤身到老，没想到年近三十，还能穿上嫁衣，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余生。
\"红姨？\"苏月禾轻声唤她，\"您怎么了？\"
\"没事。\"红姑迅速抹去眼角的泪花，\"沙子迷眼了。\"她转身走向灶台，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晚上给你爹炖个鹿筋汤补补，瞧他这些日子瘦的...\"
夕阳西下时，小院里点起了红灯笼。苏明远换上了新做的长袍，正在书房整理他的那些书籍——这是红姑特意要求留出的房间，说是\"读书人不能没有书斋\"。韩牧野帮着将一册册书简分类摆放，偶尔瞥见岳父大人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岳父，明日就是正日子了。\"韩牧野将最后一摞书放上书架，\"您紧张吗？\"
苏明远推了推眼镜，难得开了个玩笑：\"比当年考秀才还紧张些。\"他望向窗外正在晾晒嫁衣的红姑，眼神温柔，\"她值得最好的。\"
夜幕降临，村子里却比往常热闹。妇女们聚在张家大屋里赶制最后的喜饰；男人们则在榨油坊前支起大锅，熬制明日宴席要用的高汤；孩子们跑来跑去，帮忙传递着各种小物件。连小君陌都被抱到了红姑屋里，说是要\"压床\"，讨个早生贵子的好彩头。
韩牧野站在村口的高处，望着星星点点的村落。曾几何时，这群逃难而来的流民，已经在这深山中建起了自己的家园。如今红姑与岳父喜结连理，更是给这个特殊的\"家族\"添了一份正式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