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雨声,从狂暴的喧嚣渐渐转为绵长而沉闷的淅沥,如同天地间一声悠长的叹息。山洞内,火堆的光芒执着地跳跃着,将相拥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湿柴燃烧的烟味、草药的清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伤痛与依恋的暖昧气息。
韩牧野深陷在昏沉的高热之中,眉头紧锁,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即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他滚烫的手依旧像铁钳般死死攥着苏月禾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苏月禾不敢强行挣脱,只能忍着被他攥得生疼的腕骨,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更舒服些。
她的另一只手,一遍遍用浸了冷水的布帕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驱散那骇人的热度。每一次冰凉的触碰,都引得他身体无意识地轻颤,干裂的嘴唇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月禾……别走……” 声音破碎,带着孩童般的无助。
“不走,我在,我在这里……” 苏月禾心如刀绞,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发烫的额角,柔声安抚,声音带着哽咽,“我在呢,夫君,别怕……”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他汗湿的鬓角,又迅速被高温蒸发。
时间在担忧和守护中变得粘稠而漫长。苏月禾一边照料着高烧不退的韩牧野,一边竖着耳朵倾听着洞外的动静。
雨小了,但山洪的咆哮似乎并未远去,反而像是潜伏在暗处的猛兽,随时可能再次肆虐。脚踝的肿胀和疼痛在寒冷的后半夜变得更加尖锐,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神经。她强撑着精神,不断往火堆里添加柴火,维持着山洞里这方寸之地的温暖和光明。
药篓里那几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七星莲,在火光的映照下,叶片上的星斑似乎也在微微闪烁,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竹溪庄园,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苏岩青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他刚刚带着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庄丁回来,又一次无功而返。
后山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暴雨引发了多处小规模塌方和泥石流,将原本熟悉的山路变得面目全非,处处是陷阱。
汹涌的临时河道阻断了大部分去路,呼喊声被风雨和山洪的咆哮彻底吞没。他们几次试图靠近疑似塌方的区域,都被暴涨的浑浊水流和不断滚落的泥石逼退,险象环生。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苏岩青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绝望和自责,“雨太大了,路全毁了,根本过不去……姐……姐夫……” 他猛地用拳头砸向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混着脸上的泥水滚落。
红姑搂着哭累了睡着的陌儿,坐在一旁默默垂泪。老管家赵叔眉头拧成了疙瘩,来回踱步,不时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色。
“哭有什么用!砸桌子有什么用!” 一声低沉的、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怒喝从门口传来。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苏明远——苏月禾的父亲,韩牧野的岳父——披着一件深色的外袍,大步走了进来。
他年过五旬,鬓角已染霜华,但身板依旧挺直如松,面容刚毅,一双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焦急的火焰,扫视着屋内颓丧的众人。他显然是刚得到消息,星夜兼程从邻县赶回来的。
“爹!”苏岩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苏明远没有时间理会儿子,目光如电般射向赵叔:“老赵!现在什么情况?详细说!月禾最后是去了后山哪里?牧野往哪个方向追的?”
赵叔连忙将苏月禾为采七星莲冒险上山、韩牧野不顾劝阻冒雨追寻、以及苏岩青带人搜寻未果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苏明远听完,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但他很快压下了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沉稳。
他走到桌边,一把摊开一张略显陈旧的竹溪后山地形草图——这是他年轻时勘探山林亲手绘制的。
“后山向阳岩壁……猎户山洞……”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精准地点出几个关键位置,“岩青,你们被阻的地方,是不是这里?”他指向地图上一处狭窄的山坳。
“是!爹,就是那里!可是水太大了!还有泥石。”苏岩青连忙点头。
“绕不过去?”苏明远追问。
“试了几次,侧面山坡太陡太滑,根本爬不上去,下面就是急流,太危险了!”
苏明远盯着地图,手指在几处线条上摩挲,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洞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片刻,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不,还有一条路!一条老路!”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几乎被遗忘的标记,“‘一线天’!从断崖这边绕过去!虽然更远更险,但地势高,应该没被水淹!”
“一线天?”苏岩青和赵叔都愣住了。那条路早已荒废多年,崎岖陡峭,布满荆棘,平日都少有人走,何况是这种暴雨之后?
“爹,那条路太危险了!而且荒了那么久,谁知道还通不通?”苏岩青急道。
“再危险也得走!”苏明远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困死在山里?牧野重伤未愈,月禾一个女子还受了伤。他从赵叔的描述中推测苏月禾可能受,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再拖下去,神仙也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