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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灯火终于熄灭。萧元宸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烦躁,步履匆匆地赶往灵秀宫。

暗三的传话很简单,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婉嫔娘娘有话和您说”。结合白日朝堂的风波和她苍白的脸色,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到了灵秀宫,他屏退了跟随的内侍,放轻了脚步,没有让人通传,径直走向了灵秀宫内的小厨房。

温暖的烛光和食物的香气从半开的门扉溢出,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他站在门边,并未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景象。

林婉照正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侧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柔和。雨春和雨冬在一旁打着下手,三人低声交谈着,偶尔传来几声轻笑。她熟练地翻炒着锅中的菜肴,动作轻盈,带着一种专注的宁静。

萧元宸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看着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她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笑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的眉眼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灵动和依赖,多了一种他看不懂的疏离和……决绝。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虽然依旧完整,却仿佛布满了细微的裂痕,随时可能碎裂。他抓不住那具体的变化,但那感觉却如影随形,让他心慌。

很快,几道精致的小菜被端上了旁边的小桌。都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几样,色香味俱全。而最中间,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正是他们边关初遇时,她曾做给他吃过的模样。

看到这碗面,萧元宸的心猛地一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她,质朴、纯真,带着救赎的光芒闯入他困顿的人生。

可此刻,这碗面却像是一个沉重的句点,散发着告别的意味。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明明是熟悉的味道,今天晚上却偏偏一点胃口都没有。

林婉照解下围裙,洗了手,走到桌边坐下,示意他也坐。她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优雅。

萧元宸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紧锁着她略显红肿的双眼。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竟然主动为他斟满了杯子。清冽的酒液注入白玉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个动作让萧元宸瞳孔微缩。她一向不喜欢他饮酒,觉得伤身,虽不至于强硬阻止,但像这样主动为他斟酒,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萧元宸的心头疑云密布。

林婉照今晚给他的感觉,实在太不对劲了。

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那双哭过却强作镇定的眼睛,还有这满桌他爱吃的菜肴,尤其是那碗意义非凡的阳春面,以及……这从未有过的主动斟酒。

这一切反常的举动,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坐立难安。

她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白日朝堂上的风波吗?那些针对她的奏折和非议,让她害怕了?

萧元宸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阵疼惜和自责。是担心自己护不住她吗?是害怕在这波涛汹涌的宫廷争斗中,他最终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舍弃她?她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他不是没有向她保证过,可她此刻的样子,却像是不再相信任何承诺。

或者……

萧元宸的眼神锐利了几分,掠过一丝阴霾。

还是说,在她独自待在寝殿的那段时间里,有谁……对她说了什么?是太后那边的人?还是宫里其他嫉妒她的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耳边嚼了舌根,说了些挑拨离间或是危言耸听的话?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心痛且不安。前者意味着她对他深切的不信任和绝望,后者则意味着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伤害了他最想保护的人。

他看着对面那个女子,她低眉顺眼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近乎虚无的浅笑。

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吃晚饭。彼此夹了菜。甚至婉婉还频繁的给自己倒了两次酒。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小丫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婉婉,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萧元宸实在忍不住了,拉住了婉婉的手。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想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抚,驱散她所有的恐惧,可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靠近。

“没有啊,阿宸,我很好的。”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婉婉都叫他阿宸。

萧元宸跟着林婉照进了寝殿,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看着她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之前的忙碌和此刻的对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雨春端上了新沏的香茶,氤氲的热气缭绕,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沉重。

林婉照对着雨春和殿内侍立的其他宫人轻轻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娘娘。”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寝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终于,林婉照抬起头,看向萧元宸,那双依旧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也没有了往日的依赖,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阿宸,”她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想家了。”

萧元宸的心猛地一沉,他预感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能不能派暗卫,或者给我两个侍卫也行,”她的语气像是在商量一件小事,却字字敲在萧元宸的心上,“我想回边关一趟,祭拜一下我的父母。然后……回家看看。”

她顿了顿,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商量:“等……等你把朝堂上的事情都稳固了,如果你……还记挂着我,到时候,再去我家接我回来,可好?”

不等萧元宸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朝堂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太后……她是你的亲娘,她估计也就是气你不听她的话,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的。”

她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无奈和体谅,却更像是一种疏离:“我……主要是也不想让你为难。再这样下去,朝堂上天天为了我这点事乌七八糟的,你才刚刚稳固的朝堂,怕是又要飘摇动荡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不懂你的那些政事,不懂那些权谋算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你再添麻烦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苦涩和坦诚:“说实话,阿宸,如果当初在边关,我先知道你是皇帝,我肯定……肯定不会跟你回京都的。我们的身份,本就是天差地别。”

“现在,朝堂和后宫都因为我,弄得这么乱……”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我不想……不想成为南楚的罪人。”

她看着萧元宸,眼神坚定而决绝,仿佛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我说完了。阿宸,我想尽快离开这里。我……我好想家了。”

最后那句“我好想家了”,带着浓浓的乡愁和疲惫,像是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了萧元宸的心。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却感觉离他那么遥远。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决绝的话,将自己从他的世界里一点点剥离出去。

萧元宸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插进他的心口,缓慢而残忍地搅动着。

她想走。 她想离开他。 她用“为他好”、“不想添麻烦”、“想家”这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装着一个最伤人的事实——她要放弃他,放弃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看着她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潭死水般的沉寂,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痛楚瞬间攫住了他。那些朝堂上的烦扰,太后的压力,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他最害怕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当她终于说完,寝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元宸缓缓抬起眼,目光紧紧锁住林婉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以……”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是……不要我了吗?”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刺破她那层平静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处。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他又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受伤和一丝被质疑的恼怒:

“还是……你怕我护不住你?”

萧元宸那两句带着痛楚和疑虑的质问,如同两把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凿穿了林婉照强行堆砌起来的平静堡垒。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份故作的镇定,一直被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恐惧和深爱,如同山洪般轰然爆发。

“呜……”

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紧接着,豆大的泪珠便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迅速爬满了她苍白的小脸。她猛地低下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那哭声也从最初的啜泣,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心碎。

萧元宸看着她突然崩溃的样子,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原本因为她那番“离开”的言论而升起的些许怒意和冰冷,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击得粉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疼惜和慌乱。

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中,锐利和审视褪去,只剩下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指尖微微颤抖。

她哭了……不是因为害怕被舍弃,而是…… 他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更深的自责和懊恼涌上心头。

“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婉照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拼命地摇头,试图辩解,声音却因为剧烈的哭泣而破碎不堪,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怎么会不要你……阿宸……我怎么会……”

她望着他,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和深切的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惶恐不安:“我是害怕……我是真的害怕……会给你添麻烦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充满了积压已久的焦虑和恐惧:“你看看现在朝堂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他们都在针对你!都在拿我说事!你为了我,顶回去了多少奏折,承受了多少压力,我……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泪水更加汹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内心最深的恐惧:“我怕……我真的怕……阿宸……”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得厉害,“如果……如果你因为我……因为我这个…………最后……最后连皇位都……都坐不稳了……”

“如果你因为我……当不了皇上了……你……”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后面的话像是沉重的巨石堵在喉咙口,让她窒息。那后果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噩梦,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之重。

萧元宸的心像是被这带着血泪的控诉狠狠地剜了一下,剧痛无比。他终于明白了她所有反常举动背后的真正原因——不是不信任,不是想离开,而是深爱到极致,害怕成为他的负累,害怕毁了他!

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个在他面前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碎掉的女子紧紧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揽入怀中。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来确认她的存在,也以此来传递自己的力量和决心。

“傻丫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痛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那是对那些逼迫她至此的人的怒意,“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敢这么想!”

他将她稍稍推开一些,双手紧紧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迫使她抬起那张泪痕斑驳的小脸,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心疼、自责、愤怒,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我,婉婉” 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难掩其中的痛楚,“回答朕,在你心里,朕就是那种会因为一点风浪,就放弃自己心爱女人的懦夫吗?在你心里,朕就是那种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无能之辈吗?!”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锐利而灼热,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你以为你离开,就是为朕好?你以为你牺牲自己,朕就能安稳地坐在这龙椅上?林婉照,你把朕当什么了?!”

他的质问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林婉照的心上,让她哭得更加汹涌,却也让她在那份强大的气场和深切的情感中,感受到了一丝被紧紧抓住的安心。

她只是不住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依稀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受伤的神情。

“我不是……阿宸……我只是怕……我怕……拖累了你……” 她哽咽着,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只能下意识地抓住他龙袍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萧元宸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更深的疼惜取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凌厉稍减,只剩下沉沉的痛意和不容动摇的决心。他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道:

“听着,婉婉!朕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气息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朕的女人,是朕从边关亲自带回来的人。只要朕还在一日,就没人能动你分毫!那些朝堂上的魑魅魍魉,朕自会处置!这江山是朕的,这后宫也是朕的!朕要谁留下,谁就必须留下!”

“你不许再说离开的话,不许再有这种念头!”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霸道的命令,却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恳求的坚定,“你若真怕给朕添麻烦,就好好待在朕身边,看着朕如何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看着朕如何让他们闭嘴!这才是你该做的,明白吗?”

他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恼怒,更多的,却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决心。

这寂静的寝殿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交织在一起,诉说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情感风暴。

林婉照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但身体依旧在他怀中不住地颤抖。她抬起泪水涟涟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被水光浸润,红得像兔子,写满了无助和深深的忧虑。她紧紧抓着萧元宸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能让她不沉溺的唯一稻草。

“阿宸……”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可是现在这个事情,它……它很难解决啊!”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想从他怀里退开一点,以便更清楚地表达,但萧元宸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只是微微低头,用那双深邃的、此刻充满了疼惜和坚定的眼睛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他们……他们现在都拿我的身份说事儿!”她急切地说道,泪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没了,我……我算是个孤儿啊!这……这怎么解释得清楚?”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回忆着那模糊的过去,眼神飘向远方,带着一丝茫然和悲伤:“我爹娘的样子,在我记忆里都……都很模糊了。他们留给我的那个小院子,你是看见的,就在那个小村子里,小小的,旧旧的……就那样。”

“我记得……小时候听我大伯娘说,他们是……是上山采药,不小心……摔到山下的悬崖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对那未曾深知的父母的哀伤。

“我小的时候,大伯送我去村里的私塾上了几年学,和……和大伯娘家的哥哥们一起。先生……勉强教我认了些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些简单的书信。” 她看向萧元宸,眼神带着一种自卑和坦诚,“我大伯是亲大伯,他说……女孩子家,不求学问多好,但最起码……要会写家书,以后嫁人了,也能给娘家报个平安。”

“可是……别的,那些大家闺秀会的琴棋书画,我……我什么都不会的。”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眼泪又甩落几滴,“就这些,阿宸,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从在边关认识你开始,我……我没有丝毫隐瞒过你啊!”

萧元宸看着她急于剖白、证明自己清白又深感无力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最易碎的珍宝。他的指腹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

“我知道,婉婉,朕都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说的每一个字,朕都记得。”

林婉照被他温柔的动作和话语稍稍安抚,但内心的焦虑并未散去。她继续哽咽着说:“我从小……基本上就是大伯娘带大的。家里日子困难的时候,我就跟着她去山上采一些不值钱的草药,拿到镇上去卖,换点米粮。”

“大伯娘做饭很好吃,” 提及过往的温暖,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怀念,“我每天都跟在她身边,帮她烧火,看她做饭,慢慢地……也就会做了。但……但也都是些家常便饭,填饱肚子的,没什么出奇的。”

“后来……我大伯年轻的时候,也像村里一些人一样,去边关做过一些……皮草的小买卖,就是从村里各家收一些不值钱的皮毛,拿到边关的集市上去卖给那些牧民或者小商贩,都是些简单的小买卖,赚个辛苦钱。后来哥哥们都长大了,娶妻生子,分家单过了,大伯也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就……就回村子里,老老实实种地了。”

“我……我就还是跟着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帮忙家里。” 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认命和曾经的满足,“因为……因为是大伯大伯娘把我养大的,我就想着……等他们老了,我和哥哥们一起,也该为他们养老送终的。所以……后来就想着自己做点什么,能多赚点钱,就开始……学着在路边摆个小摊,卖些自己做的吃食……”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然后……然后就是那天,无意中……看见你被人追杀,倒在路边……我就……救了你……”

“阿宸,我的过往……就只有这些。” 她摊开双手,仿佛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眼神里充满了脆弱和无助,“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也……也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能为你在朝堂上助力的亲族,甚至……连个清清白白的出身证明都拿不出来!他们说我是细作,说我来历不明……我……我怎么辩驳?我拿什么去证明?!”

她说到最后,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充满了绝望:“这样的我……怎么配站在你身边?怎么能不成为他们攻击你的把柄?阿宸……我真的……真的只会给你带来灾祸啊!”

萧元宸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龙袍。他听着她一句句诉说自己的过往,那些他早已知晓的细节,此刻从她口中带着如此沉重的绝望和自卑说出来,只让他觉得心如刀绞。他感受着她深刻的不安和恐惧,那不是对他保护能力的质疑,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自身价值的否定,以及对可能连累他的深深恐惧。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更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无声地告诉她——他在,他不会放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其中酝酿着风暴,那是对那些胆敢利用她的过去来伤害她、攻击他的人的滔天怒火。

萧元宸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逐渐平复的呼吸,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刚刚落下一点,却又被她接下来的话语,狠狠地抛入了更深的冰窟。

林婉照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泪水虽然止住了些,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蓄满了更深的绝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然。她抬起头,仰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破碎后的疲惫和哀求:

“阿宸……”她轻轻唤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萧元宸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低下头,看着她眼中那近乎哀求的神色,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你对外……”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冰冷的提议说出口,“就说……就说我病了,没熬过去……病死了。”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元宸的耳边,让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林婉照避开了他震惊的目光,继续低声说道,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诛心:“然后……让你的暗卫……或者就让暗三暗四,他们可靠……悄悄送我走,送我回边关,或者……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她顿了顿,似乎在给他消化这残酷提议的时间,然后抬起依旧湿润的眼眸,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看着他:“等……等你想我了……或者风声过去了……你可以……偷偷来看我。就当……就当我从来没有进过这皇宫……”

“我真的……不想再待在这皇宫里了。”她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倦怠和恐惧,“这里太压抑,太可怕了……我不适合这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更怕……更怕给你惹来无妄之灾。”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抓着他龙袍的手指,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卑:“而且……我留在这里……你……”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最伤人的话说出了口,“你……早晚都会嫌弃我的。”

萧元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收紧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勒疼,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得极其低沉嘶哑:“你说什么?”

林婉照被他突然加大的力道弄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是认命般的悲哀:“阿宸,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一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女孩……我何德何能……配得上我们南楚尊贵的皇帝陛下?”

“我是何其幸运能遇到你,阿宸……”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可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才可以和你……和你想象的那样,白头到老。”

她自嘲地笑了笑,泪水却再次滑落:“我这样无趣的人……除了会做几样家常菜,会缝补浆洗,懂的只有那些田间地头、柴米油盐的事情……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诗词歌赋更是狗屁不闻。早晚有一天,你会厌倦我的,你会觉得我配不上你,配不上这后宫……”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你身边……应该有更好的女孩。出身高贵,才情卓绝,知书达理……她们才能真正地帮助你,陪伴你……长长久久。”

说完这番话,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虚脱般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再言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等待着他的判决。

萧元宸抱着她,只觉得怀中的人儿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什么身份,什么朝堂,什么太后,在这一刻,都比不上她这番话带给他的打击和痛楚。

她竟然觉得他不配?她竟然觉得他会嫌弃她?她竟然……想用“死亡”来逃离他?

他英俊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骇人的苍白。那双总是锐利威严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愤怒和一种近乎被背叛的绝望。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抽离了一部分,留下了一个冰冷空洞的缺口。他紧紧抱着她,却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他几乎抓不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萧元宸抱着她,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怀中的人儿温软馨香,却说着世界上最冰冷、最残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病死了……” “送我走……” “你会嫌弃我……” “更好的女孩……”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轰鸣、盘旋,震得他头晕目眩,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画面:他穿着丧服,面无表情地接受百官的慰问,宣布他心爱的婉嫔“薨逝”;然后,在某个寂静的深夜,他像个贼一样,偷偷潜入某个偏远的小院,去看那个本应躺在他身边,却被他亲手“杀死”并放逐的女人……

不! 光是想象,就让他痛彻心扉,几欲疯狂!

他松开了紧抱着她的手臂,不是放开,而是用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将她从自己怀中稍稍推开,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林婉照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和眼中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性的痛苦骇住了,泪水都忘记了流淌,只是惊恐地、茫然地看着他。

萧元宸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和算计,只剩下赤裸裸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楚和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那双含泪的眼中攫取出来。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寝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然后,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要可怕,里面蕴含的痛苦和不敢置信,让林婉照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伤痛,看着他因为她的话而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像他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尖锐的刺痛感瞬间席卷了她。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是不是……伤他太深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收回刚才的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元宸见她不语,眼中翻涌的痛苦更甚,他猛地闭上眼睛,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再睁开眼时,那双黑眸里已经染上了一层猩红,像是濒临绝境的困兽。

“病死了?”他重复着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嘲和极致的悲凉,“你要朕……对外宣布,你死了?”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微微颤抖:“然后……让朕的暗卫,把你像个……像个见不得光的物件一样,偷偷送走?”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死死锁住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林婉照!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朕到底算什么?!”

“嫌弃你?厌弃你?”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最伤人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伤痛,“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男人吗?在你心里,我们之间……算什么?!”

“是我!萧元宸!先招惹的你!”他几乎是低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愤怒,“是我死皮赖脸把你从边关带回来的!是我求着你留在我身边的!现在……现在你要我亲手把你推开?!要我亲口告诉你死了?!然后让我一个人……守着这冰冷的皇宫,守着一个‘已死’的你的名分,去想念一个活生生的你?!”

“林婉照!”他猛地俯下身,额头几乎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冰凉的脸上,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你告诉我……你要朕怎么做?啊?!你要朕怎么活下去?!”

“放你走?”他的声音再次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自毁倾向,“放一个……全心全意对我好,掏心掏肺信任我,只是因为害怕连累我,就宁愿自己‘死’掉的傻丫头走?”

他猛地松开她的肩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着。

“朕……做不到。”

他缓缓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那双曾经锐利威严的龙目此刻布满了血丝,像是熬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又像是刚刚痛哭过一场。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甚至有些发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与他帝王的身份形成了 鲜明的对比。

他看着林婉照,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愤怒或质问,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碎的东西——那是被掏空了灵魂后的疲惫,是痛到极致后的麻木,是近乎哀求的绝望。

“朕若是答应了你……” 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气若游丝的虚弱,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那朕这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他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自己,又像是在对她说:“守着这万里江山,坐拥这无上权力,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甚至,还要亲手……宣告她的‘死亡’,将她远远推开……”

他自嘲地、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泣更让人觉得悲伤,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重墨色,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洞。

“婉婉…” 他再次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重地砸在林婉照的心上,“你这是……要诛朕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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