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参片跟上!”
“不行,她牙关紧闭眼光已经涣散了!”
“撬开!灌汤!”
“元姑娘,她无气息了!”
元惜昭瞳孔一缩,三天了,这是第几个人了,死在她面前,她数不清,绝望一层一层累加叠加,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死了的人立马裹上席子就拖了下去。
她闭了双眼,想到街上那不时出现的席子,咬了咬牙,“等等,城中尸首如何处置的?”
“人手不够,只能想办法集中堆砌,安葬不回来。”舒州原有的宋医士回道。
元惜昭眉头一皱,这样下去不行,只会加重时疫传播,“可有想过用火葬一法?”
火葬一法,元惜昭曾在书中看过,有的地域寻常安葬也会如此,只是在景朝南边知之甚少。
此言一出,除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全场刹那静默,都被惊到了。
医师听得一惊,心中一想也明白火葬确实是个解燃眉之急,还能减少传播的好主意。
但他不敢应声,城中人视留不得全尸为惨死,火葬一说城民不得群起而攻之。
“荒唐!咳咳咳咳……不得好死啊……不得好死……”躺在木板上的老人边咳嗽边反抗。
其他人有口气,有半口气的多多少少附和着。
元惜昭眉心一拧,火烧眉毛了,再没有合适的方法,对症的药,全城人都要死完了。
她朗声道:“城中病死之人与日俱增,就算不火葬,你们可有精力安葬尸首?尸身堆积,时疫难平不说,易发新病。”
“逝者已逝,难道还要看着生者步后尘吗?”
元惜昭话音刚落,医馆一角一阵骚乱呼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有三名医师晕倒了!昏迷不醒。”
元惜昭忙跑过去,另有一人已诊了脉,“是染了病。”
“啊,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医师也得病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没救了!”
元惜昭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叫医师也得病了,医师亦是人啊。
男女老少一阵哗然。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医馆宋医师情急之下站在药桌上喊着。
元惜昭神色一凛,说什么不能再这样混乱下去,“诸位,疫病当前,天灾当担,人心若散,万事皆休!朝廷已筹策,我们众医者定竭尽全力。”
“火葬一事确不符舒州传统,可情势紧急,为了生者,大家的子孙后代,不得不如此而为。人死如灯灭,心念长留也是对逝者尚好的祭奠。”
宋医师也豁出去了,“众乡亲们,大家都想活下去,听此一言吧!”
城中的民众并非都不明事理,回想日日夜夜皆是医师陪在身侧,抓着最后的希望,那元姑娘的身影也未曾离开过医馆。
总算是应了下来。
“什么?!青莲,再给本宫说一遍,谁来舒州了?”韩玥紧紧捏着衣角,看着紧闭的门发慌。
“贵妃娘娘,千真万确!宫中派下来的太医有老爷安插在太医院的人,他说的,元惜昭跟着太医的队伍同来的。”青莲肯定道。
韩玥靠坐在椅背上,两眼无望呆愣着,为什么……为什么阮钰死了,都没能将元惜昭送走。
她盼了那么对年,守了那么多年,元惜昭一回来打破了她所有幻想。
她自小仰慕温承岚,可元惜昭家世独特,与温承岚又是众人公认的天作之合,她偷偷看着温承岚的背影那么多年。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峰回路转,元氏事发,元惜昭失踪,她天真以为她能得偿所愿了。
真是天真……
好像无论怎么做,兜兜转转,元惜昭总会回到陛下身边。
韩玥双手一紧,死死扣在椅面上,眼光逐渐流转,当时韩韦对元惜昭下手,她还觉着无须要元惜昭的命。
是她想错了,韩韦说得没错,有元惜昭在一日,她便可能能安心。
既然如此阴魂不散,那就阴阳两隔吧!
“青莲,舒州时疫那么严峻,多死一两个人也是正常的吧。”韩玥摆弄了下衣袖,说着。
要是她此刻在镜子面前,她便会看到自己瞬间面目狰狞阴暗的样子,过去内敛纯然的韩府小姐已面目全非。
“可是娘娘,行宫全面封闭,无法进出。”
青莲蹲在韩玥腿边,嘴角隐着牵起一抹笑,韩大人交代的任务,她总算要完成了。
“本宫会想办法,听闻太医每日所用的绢布是每日新从行宫运送去的,是不是?”
“没错,娘娘。”青莲约摸想到韩玥要如何做,低头叩首,“娘娘千金之驱,不能冒险,交给奴婢。”
韩玥直起了身,拉起青莲,“好青莲,我和父亲不会亏待你们一家的。”
元惜昭整日整日待在医馆,白日帮着熬药诊病,晚间研究药方。
眼看忠蛊发作的日子就要到了,这几日过于疲惫,为求把稳,她打算去找崔栉看看。
在医馆传达衣服焚了,沐浴更衣后,元惜昭去找崔栉。
崔栉脸色更加不好了,众太医研究的近百方剂,核验下来,最好的效果也只是仅仅能稍缓病程,治疗无望。
城中患病之人与日俱增,人手药材与日俱减,压力山大。
元惜昭一来,还未开口,崔栉便招手,“老夫为你诊诊脉。”
他早有耳闻元惜昭也为得时疫不眠不休,她还身有忠蛊,崔栉担忧得不行,日日探听着消息,生怕元惜昭倒下了。
还好还好,元惜昭没有染病,吃了抑制的药,忠蛊未发作。
“崔太医,城中局势不容乐观,能否让陛下回京。”元惜昭按类收整着药方,有一定效用的用朱笔标红。
崔栉继续研磨着药材,“行宫回京之路,必过城中,马虎不得,况且全城封禁,就是怕出去一人,疫病扩散到他处。”
“为今之计,只能时疫稍平,再作打算。”崔栉拉开连翘的药柜,手间一顿,叹息一声,搜刮着在底部抓了一把。
元惜昭瞥见一眼,“如今药材消耗速度,人手消耗速度太快了。”
“是啊,陛下也发愁,已尽可能往朝廷调用了,主是此次时疫发展势头过快你。”
崔栉拿着连翘对着光看了看,“这么好品质的连翘往常是宫中御用的,都拿来试药了。哪能那么快找到更近的药材,更多的医士……”
药材,医士……舒州救命缺一不可,舒州?元惜昭眼眸一动,她最先对舒州有印象是因为什么来着?
是因为它靠近云川!
元惜昭灵光一现,元氏异人族中各有能耐,她的医术便是小时跟着族人学的,云川地处山脉,药材定是有的。
她略带激动,语调一扬,跑到崔栉面前,“崔太医,我想到了,云川近舒州,可让元氏众人相助。”
崔栉没想到元惜昭会愿意调动元氏,他干咳几声,“元氏众人被流放,又因皇室深受忠蛊所扰,他们……”
说到忠蛊之时,他不自然低下了头。
元惜昭一怔,想到随身携带的元氏族印,有此印在,她大可以下令。
可皇室对元氏不公至此,她没有理由让他们以身涉险。
大局当前,刻不容缓,甚是两难。
其他人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
元氏族人虽能力出重,但自小深受安民生,济天下的熏陶,探得天机,若非帝王失德,绝不会有反叛之思。
她得亲自去云川一趟,安排事宜,问询他们的意愿。
“崔太医,我亲自去云川一趟。”元惜昭摩挲着药方一角,认真道。
光亮透过窗棂洒在元惜昭身上,崔栉一愣,“即便如此,未得旨意,元氏众人不得踏出云川。”
“那烦请崔太医向陛下请旨。”
崔栉还想说什么,硬是说不出口,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佳的法子,若得元氏中人相助,如虎添翼。
只是请旨,元惜昭来了的消息必瞒不过陛下。
崔栉借着送药去行宫,去向温承岚请旨。
温承岚习惯性接过药口气饮尽,盯着空空的药碗,“崔太医,如今城中药材吃紧,朕暂无大碍,朕的药暂停段时间,库里的药材都下放去城中。”
崔栉哪能答应,不作正面回答,“陛下,臣有一法。”
“放云氏众人来援助舒州?”温承岚坐在楠木轮椅上,凝眉沉思。
崔栉拱手道:“陛下,云川距舒州不过一日路程,元氏异人定能提供莫大的助力。”
温承岚动了动指尖,他当然知道云川距舒州近,来舒州有一原由便是想有机会去云川一趟,不想舒州时疫来的突然。
崔栉说得十分有道理,可是他总觉着,逼着元氏入舒州平时疫,这和再次迫害元氏有何区别,元惜昭……
崔栉看温承岚踌躇着,他接话:“陛下若是顾虑元姑娘,大可放心,此法便是她提出的,她会亲去云川带人来。”
温承岚两手瞬间扒在两旁,身体前倾,眼皮一跳,“她怎么会知道?她不是去西戎了吗?”
崔栉垂首,不敢直视温承岚,略带心虚,“元姑娘,陛下,她已来舒州多日了……”
惊雷炸响,温承岚瞳孔一缩,深邃的眸中充满了担忧。
那时他说得那么狠绝,元惜昭怎么会来舒州?!他宁愿她在西戎!
他用力滑着轮椅,“朕要见她!”
崔栉顿时跪在温承岚面前,挡住去路,“陛下不可,城中时疫肆虐,陛下若染病,后果不堪设想。”
廷阳去负责接应京中来的物资,隐在暗处的吴厌没有动身。
“她去得,朕便去得。”温承岚心慌之下,无知觉的双腿发颤抽动,他忍着痛咬牙切齿,“怎么?你们仗着朕残了腿,便不听朕之言了吗?”
“臣惶恐!”崔栉连声道:“陛下放心,臣早间刚与元姑娘请脉,她无碍。”
“咳咳……那便让她来见朕!”温承岚说罢,一手不禁按在自己的腿上,“不,让她去云川调人,去了云川,别再回来了。”
温承岚所有的冷静遇上元惜昭的事顷刻土崩瓦解。
崔栉想着元惜昭去了云川调人,不可能不回来啊。
好歹陛下没那么激动了,答应了元惜昭去云川,崔栉没再多言。
走前嘱咐温承岚,“陛下身体不比常人,又在这时疫地域,定要保重。”
崔栉走后,温承岚杵着头怎么想怎么不安,冬狩见元惜昭倒在血泊里,那般痛彻心扉的绝望,他不想再经历一遍。
即使他心知早前给过她紫续灵丸服下,该是不会染疫病,也放不下心。
他可以原谅元惜昭的所有,可是绝不能接受她有什么不测。
“吴厌,你去内务处,将明日要送去城中给元惜昭的那份日用物扣下。”
全城封闭下,防疫的日用物绢布之类都是定点对应人头分发,元惜昭收不到这些,必得离去。
“直接取来殿中,朕亲自管着。”
吴厌刚刚不动,已是违抗帝命,此番不敢再反抗,“是,陛下。”
看着吴厌应声出去,温承岚方缓了片刻呼吸。
元惜昭收到旨意,不耽误片刻,立即启程去云川。
行宫内一处,“不好了!不好了!娘娘!”青莲脸色煞白,跌跪在韩玥面前了。
韩玥一皱眉,她待在宫中坐等元惜昭染病身亡的消息,能有多不好,顶多是让那人避了过去。
“慌什么,计划失败了?”她不急不缓开口。
青莲全身都在发抖,说话都是颤音,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中全是惊恐神色,“元惜昭出城了……”
“出城便出城,她自己离开逃过一劫是她的命。”韩玥不以为意,更加觉着青莲大题小做。
遽然,青莲一头磕在地上,结结巴巴道:“陛下……陛下……恰让人取了……取了要分发给她的日用物,里面……里面的绢布是奴婢调包……染了病的啊!”
“咣当!”韩玥手中的茶盏落地,韩玥后退几步,双手撑着桌沿才未倒下。
“你说什么?!”她顿觉天旋地转,声音破了音。
“奴婢罪该万死!”青莲吓得神志不清,反反复复磕头。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你是该死!”韩玥只觉喘不过气,端庄内敛碎成齑粉。
韩玥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要是陛下染了病,就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害了陛下,她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