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御书房。
这里的空气,仿佛比深秋的塞外还要冰冷几分,殿内的檀香似乎都已在无形的杀机中凝结,再也化不开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东厂提督曹化淳、东厂理刑百户刘宗敏、以及忠贞营将主李自成,三人此刻皆已奉旨抵达,正屏息凝神地垂首侍立于殿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他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御座之上那位年轻的天子,此刻正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恐怖平静之中。这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惊胆战。
“都看过了?”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却让三人同时心头一紧。
“回陛下,奴才(臣)……都已看过。”曹化淳作为三人中地位最高者,小心翼翼地躬身回道。他知道,那份卷宗里的内容有多么骇人听闻,也敏锐地预感到,皇帝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必然会石破天惊,甚至可能彻底改变大明朝未来的走向。
“好一个江南盛世!好一群知书达理、世代簪缨的士绅臣民!”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弧度,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踱步到三人面前,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庞,那眼神中的寒意,让即便是曹化淳和刘宗敏这等厂卫酷吏,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陆文昭一案,不过是冰山一角,是江南那片糜烂土地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罢了。”朱由检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朕,要借此案,彻底整顿江南!而且要用最酷烈、最彻底的方式,将这片土地上那些盘根错节、吸食民脂民膏、甚至敢于无视国法的毒瘤,连根拔起!!”
他转向曹化淳:“曹大伴,你是朕的耳目,也是东厂的督主。你来说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曹化淳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在考较自己,也是在借自己的口,说出他心中早已定下的杀伐之策。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禀陛下,奴才愚见,江南士绅同气连枝,盘根错节,若想一网打尽,恐激起地方大变,非同小可。此事,当谋定而后动,当分三步走。”
“讲。”朱由检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第一步,师出有名,分化瓦解。”曹化淳缓缓说道,“可将这陆文昭一案,交由都察院与三法司进行一次公开的、但必须由我等牢牢掌控的‘会审’。将其冤情通过邸报、通过说书人、通过各种渠道传遍天下,先在舆论和道义上,将苏州顾氏彻底打成江南士林之耻,断其声名,令其他豪族不敢公然为其张目,甚至逼迫他们为了自保而与之划清界限。此为‘伐谋’。”
“第二步,雷霆一击,杀鸡儆猴。在顾家声名狼藉、孤立无援之际,再由厂卫配合锦衣卫、东厂力量,以奉旨查抄叛逆的名义,对其进行公开的、毁灭性的打击!查抄其家产,擒拿其首恶,将其罪证公之于众,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此为‘伐兵’。”
“第三步,全面查处,分化打击’。在顾家被雷霆扫穴的巨大震慑之下,再于整个江南地区,全面查处各类不法行为!但对于罪行不深的士绅,晓以利害,告诉他们,朝廷并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只要他们肯‘自愿’献出家产,便可既往不咎。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朱由检听罢,微微颔首,曹化淳的计划,与他心中所想,倒是不谋而合,甚至在具体操作上更为细致。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曹大伴所言,乃是阳谋正道。”朱由检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但随即转为更加森寒的冷酷,“但对付那些早已不要脸皮、不顾法纪的畜生,光用阳谋,还不够快,也不够狠!”
他从御案的龙纹暗格中,取出两份他早已亲笔拟好的、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名单,一份递给曹化淳。
“这份,是优待名单。”朱由检的语气稍缓,“朕非滥杀之人,凡事亦不可一概而论。如当朝礼部尚书徐光启,其人忠贞为国,于国于民皆有大功,其家族在江南,非但不能动,还要大加抚慰,以示朕不绝忠良之后。” “这些人,以及与他们有深厚渊源的家族,只要不行差踏错,你们便要好生安抚,甚至可以给予一些恩典,要让他们知道,朕只诛国贼,不绝忠良之后。这也是朕分化江南士林的第一步棋。”
曹化淳接过名单,郑重地收入怀中,心中对皇帝的手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既是皇恩,也是阳谋!一手打,一手拉,帝王心术,展露无遗。
随即,朱由检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但对于那些真正的囊虫,那些盘踞地方、作威作福、朕知道、你也知道他们罪大恶极,但其党羽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朝野,一时之间难以拿到足以在朝堂上令百官无话可说的铁证的巨室大族……”
他将另一份用朱砂写就的、字字都透着血腥的名单狠狠地拍在桌上!
“……不必再走三法司那些繁文缛节的过场了!对付这些人,就要用朕的手段,来替天行罚!给朕……直接灭族!!”
“陛下圣明!”曹化淳与刘宗敏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战栗。他们知道,皇帝这是要赋予他们前所未有的生杀大权!
朱由检冷冷一笑,他知道,要执行这等见不得光的酷烈手段,单靠官军和厂卫的明面力量,多有不便,也容易留下口实,招致天下士林的口诛笔伐。所以,他早已准备好了一把最合适的、也是最肮脏、最不讲规矩的“刀”。
“李自成。” 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冷汗浸透后背的李自成。
“臣……臣在!”李自成浑身一颤,连忙叩首。
“朕让你去劝降高迎祥,你办得很好。高迎祥也已同意为朕效力。现在,就是他和他那些旧部,为朕、也为他们自己挣一条活路的时候了!”
他会让高迎祥亲自挑选出来的数千名最为悍勇的旧部,秘密组建成一支特殊的部队,秘密到达江南!
“这支部队,便是朕的‘流寇’!” 朱由检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让在场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它的存在,除了你们三人和朕,天底下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他转向李自成,眼神锐利如刀:“这支‘流寇’,朕交给你,由暗中节制。 他们本就是贼寇,让他们去做那些灭门的‘脏活’,岂不名正言顺?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朱由检的眼中闪过一丝酷烈的杀机,“对于那些在朕的‘灭族名单’上,但又罪证不足、不便公开处置的豪族大姓,便由这支‘暗军’出手!
朕不要过程,不要审判,只要结果!事后,朕需要只有他们的家产,你懂了?”
与此同时,他又看向了刘宗敏和李自成二人,为他们南下的团队做出了最终的部署:
“曹化淳为钦差正使,总揽江南一切事宜,直接对朕负责!”
“刘宗敏,你为钦差副使,总领所有随行东厂番役,负责所有情报侦缉、目标甄别、以及……‘拷饷’诸事!朕要你用尽一切手段,从那些江南豪族的手中,为朕拷问出至少一亿两白银来!”
“李自成,你统领麾下的忠贞营,作为钦差主力卫队,负责保护钦差的安全!”
曹化淳、刘宗敏、李自成三人,听到这个完整而又酷烈无比的计划,无不感到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同时又因被委以如此重任、被赋予如此大的生杀大权而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们知道,皇帝这是将自己视为心腹家臣!三人立刻叩首领命,立下军令状,誓要为陛下办好此事,万死不辞!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落在了河南府的位置上!
“朕将以‘巡视河南、陕西灾情,安抚平叛后地方民生’的名义,亲率御前班直主力,移驾河南府!”
朱由检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最沉重的巨锤,狠狠砸在曹化淳、刘宗敏、李自成三人的心上!
天子……天子竟要亲离京师,御驾亲征至中原腹地?!这……这已非简单的“压阵”了,这分明是要将整个大明朝的权力中枢,都暂时搬到江南豪族的家门口!
曹化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骇然,他几乎是本能地便要开口劝谏,但当他看到皇帝那不容置疑、也充满了冷酷算计的眼神时,他知道,陛下心意已决,任何劝谏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雷霆之怒。
朱由检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他缓缓收回手指,语气中带着一丝睥睨天下的傲然与绝对的自信:“你们南下,动静必然不小。江南士绅,盘根错节,数百年来同气连枝,逼急了,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纠集私兵乡勇,甚至煽动数万、数十万的乱民哗变,这些都在朕的意料之中。单凭你们手头这支新组建的‘暗军’和那一万忠贞营,即便能行霹雳手段,但若想在短时间内彻底稳住江南全局,怕是力有不逮。”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三人:“所以,朕决定,亲自为你们压阵!”
“朕就坐在那里,看着江南,也让江南的所有人,都看着朕!”他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江南若安,朕便在河南安抚流民,整顿吏治。江南若反,”他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朕的铁骑便可朝发夕至,三日之内渡过长江,将一切敢于反抗的叛逆,碾为齑粉!”
“朕要让江南那些自以为是的士绅豪族们明白,在朕的绝对武力面前,他们那些所谓的阴谋、串联、私兵、乃至万贯家财,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朕给他们‘献产’的机会,是皇恩浩荡;他们若是不识抬举,那等待他们的,便是朕的铁蹄与屠刀!”
曹化淳、刘宗敏、李自成三人,此刻才真正明白了皇帝的全盘计划!
皇帝的魄力、手腕、以及那份不惜将整个江南都付之一炬也要达成目的的决心,让他们感到了无比的兴奋!
“奴才(臣)等,愿为陛下赴死!”三人再次重重叩首,这一次,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建功立业的狂热。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根最粗壮的“大棒”已经亮出,接下来,便是那最诱人的“胡萝卜”了。
他又看向曹化淳,语气稍缓:“此行,朕再从内帑之中,拨付白银四百万两,作为你们的经费!用于收买人心、犒赏部下的开支!钱不够,你可随时密奏于朕,朕再给你加!”
“朕只有一个要求——在明年开春冰雪消融之前,给朕从江南抄来至少一亿两白银到朕的内库来!”
一亿两白银!这个数字,让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曹化淳和刘宗敏,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而李自成,更是被这个天文数字般的财富目标,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去吧。”朱由检最后挥了挥手,他那因通宵筹划而显得格外疲惫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即将开创全新时代的巨大兴奋,“朕已为你们备好了最锋利的刀,也为你们铺平了所有的道路。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奴才(臣)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三人领了旨意,怀着无法言语的心情,恭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一场即将在江南掀起的、远比山西平叛更为酷烈、也更为复杂的政治与经济风暴,已由此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而大明天子即将亲驾河南、巡视中原的消息,也必将如同最猛烈的风暴般,迅速传遍天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战乱的中原大地上,无人知晓,他那双冰冷的、充满了杀伐之意的眼睛,和他手中那柄早已磨砺得锋锐无比的屠刀,已然指向了那片繁华了数百年、也糜烂了数百年的……富庶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