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蓟换完衣服,立刻遣散了侍从和丫鬟,只一个人在厅中默想心事。
想啥呢?
当然是下山后的那串儿破事了。
唉,这趟山下的,可谓是“惊喜”不断啊:
先是神差鬼使的遇到皇榜,并莫名其妙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然后在写回书时,那些怪文又不经思量、就洋洋洒洒行诸了笔端,像是有人拿着他的手一样……
呵呵,
怎一个“神奇”了得啊!
而这一来,不光傲慢的番使被镇住了,连皇上也心花怒放,甩手就给了他个“阳关侯”。
所以不得不说,这位“暴君”的出手还是蛮阔绰的。
因为自古以来的王侯之位,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呢,那就是名望、财富、和地位呀!——有多少的功臣名将,穷其一生都求之不得呢!
可同样的一件事,放李蓟这儿就不一样了。因为那个封赏他的人,在他眼里是不具正当性的,甚至已不共戴天!
所以,
他现在不仅没感受到一点“封侯”后的快乐,而且还与二哥,因这事儿而发生了抵牾。
他那些恶劣至极的“醉言醉语”,犹如一支支冰冷的毒箭,句句扎心,令他至今都如鲠在喉……
一想到这个,李蓟烦乱至极,愤懑地一甩袍袖——
“嘭!”
一个沉闷地碰撞声,随之震响在空气中。
他一凝星眸。
抬起袖筒,从里面取出了那方刚由天子颁赐,印证着自己当前“身份”的阳关侯金印!
“……二哥呀二哥,你是不是真的为了它呢?”
李蓟苦苦的思忖道,“如果是,你这又何必,我不要就是,李蓟何曾在乎过这样的虚位呢?”
说着,随手将印望地上一丢!
“但是,……如果不是呢?”
他转而想道,“莫非真如二哥所说,我就是个不知来路的外人?不然如何解释,两个哥哥竟有两种态度呢!……但这样一来,岂不连母亲、姐姐都要失去了,……不,不!——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一想到母亲,李蓟几乎就要崩溃了。——她可是自己的所有认知里,最最牵挂、也最最疼爱自己的人呀!
“唉!”
他发自内心的喟然一叹。
瞬间就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恐惧,与寒意。瞅见桌上有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噗……”
李蓟猛一俯身、又把它吐了出来。——这茶竟也是凉的!
“东哥!”
他第一次,因这种事而愠怒,猛然向外喊道。
但这小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偷闲溜往别处了,连叫了三声都不见答应。
公子于是不再费那个力气。
因为他对身边之人,历来都是这样宽容的。只可无奈的将茶望桌上一撂,顺手打开了扇子。
而随着几丝风儿在胸前掠过,公子的无名火也开始降温了,渐渐就不那么浮躁,忽然又想到:今日这些烦恼,原本是由封侯而起,可谁又想当这个侯呢?谁又知那个传说中的暴君皇帝,出手会如此大方啊!
想到这里,他收起扇子,把目光重新落在了金印上,眼前也随之闪现出、年轻皇帝威武而霸气的音容笑貌——
说他是暴君,
说他杀人不眨眼,
可看上去却怎么那么不像呢?
……他是那样的英武,
那样的随和,
为了社稷又是那样的言出必行、不吝封赏!
——问世间,可有这样的暴君嘛?
那么兄长与欧阳小环,到底哪个错了呢!
还是说,
两人其实都没有错,错的反而是我,是我没有认清他截然不同的两面呢……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也宁可相信这就是问题最终的答案。
因为无论这两个人哪一个错了,都会打破固有印象的,尤其是大哥!
而且李蓟现在非常后怕,若是兄长撒了谎、会意味着什么:那将意味着,自己会失去母亲、姐姐、嫂嫂、双姬,以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公子!”
一个甜美而轻柔的声音,蓦地在身畔响起,令公子猛然从混乱中惊醒;抬眼一望,只见白姬笑吟吟侍立在了堂下。
这一贯甜美的声音,立刻将他从混乱中引领了出来,心绪微微有所缓和:“什么事。”
“该用饭了啊。”
公子这才发觉,初夏的骄阳已经西沉了:“呃,我这会儿没甚胃口。——对了,车上那人呢,她……现在怎样了?”
“你说楼主吗?”
“……哦,你是说狐三娘吗,那人原来是她?”
李蓟故作不知道。
白姬用香帕掩口一笑:“不是她,公子以为是谁呢?又为什么要把‘他’带来?”
被她这一闹,李蓟青涩而温和的本性、渐渐又取代了方才的心灰意冷:“其实……我也是怀疑他就是三娘妆扮,才不忍其醉卧街头,找车子带回庄里的。”
白姬见他“老实”招供了,也才展颜一笑说:“放心啦,公子,她已经不闹了,刚刚睡下。”
“待会儿醒来,给她弄点吃的。”
“是,公子。”
“碧姬呢,还在她那边?”
“她哪有那空哦,正在荷塘边作诗呢。”
“她居然会作诗?”
李蓟的坏心情,不知不觉被碾压了:“写的什么,快念几句我听!”
白姬掩口一笑:“她的大作,有个名儿叫作‘露水儿诗’,别人想见都难,你让我怎么念?”
“这是何意。”
“她偷偷写出来,再偷偷自我欣赏一下,然后就付之一炬;就像花草间的晨露,是见不得太阳的!”
“呵呵……”
李蓟瞬间被萌化了:“这个鬼灵精,倒有点隐士之风呢!”
白姬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东哥悄悄溜了回来。瞧见公子神色还不错,忙蹑手蹑脚捧起壶去厨下冲茶。
李蓟一眼瞅见了他:“东哥!”
东哥吓一跳,忙嬉笑着一回头:“公子有何吩咐?”
“秋茗呢。”
“秋大叔……洗澡呢吧!”
“你去告诉他:趁时下城门未关,尽早将车子送还太平居,不得耽搁。”
“是。”
冬哥暗一吐舌,忙捧着壶小步快跑的出去。
提到车子,李蓟忽然又想到了三娘,因她的“孤独求醉”而好奇:到底是什么,竟令其沉醉如此呢,以前从不见她饮独酒的啊,是遇到什么事了嘛?
于是一拍扇子,对白姬说道:“你们只管先去用饭吧,我去去就来!”
说着径直上了楼。
白姬明知他去了哪里,心里暗叹。转身欲走时,无意中却瞅见了丢弃在地上的金印!
急一俯身、好奇的捡在手里,不觉惊掉下巴:“天啊,阳关侯!说的……就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