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丽却久久没有放下话筒。
平台？搭建一个平台？整合顶级匠人，整合顶级面料。
她，赵小丽，做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服装品牌，而是一个资源的整合者，一个规则的制定者。
她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六个字——“高端手工定制”。
在母亲“平台”的理论下，瞬间变得立体而厚重。
它不再是一个小众品牌的定位，而是一个平台的入口。
齐师傅，就是这个平台的镇山之宝。
而德昌纺织厂那一个仓库的“废品”，就是她撬动这个平台的第一个杠杆。
“你不是把他当筹码，你是在保护他。”
“你挡在中间，过滤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商业算计，让他可以安心做他的手艺，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对，妈说得对。
我是在保护他。
齐师傅那样的匠人，就像是藏在深山里的宝玉，不能直接暴露在粗糙的商业世界里。
他会被那些只认钱的商人，磨掉所有的灵气和风骨。
而自己，就要做那个匣子，那个懂玉、惜玉，能将他的光芒，以最完美的方式呈现给世人的匣子。
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对陈老板来说，这或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在绝望中煎熬的清晨。
但对她赵小丽来说，这是她事业起飞的真正开端。
“不急，吊着陈老板。”
母亲的叮嘱，她记在心里。
她现在不能联系陈老板，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急切。
她越是镇定，她的价值就越高，陈老板的希望就越大。
现在，她唯一要做，也是必须立刻去做的事情，就是去见齐师傅。
带上诚意，也带上野心。
诚意是什么？野心又是什么？
赵小丽回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写下了她全新构想的笔记本。
这就是她的野心。
一个不只是想请他做几件衣服，而是想围绕他的手艺，建立一个商业帝国的野心。
那诚意呢？
她不能空着手去，但送钱，太俗，也太侮辱人。
送烟酒茶？她根本不知道老师傅的喜好。
对一个将手艺看得比天大的匠人来说，最好的诚意，就是对他作品的珍视。
……
天，彻底亮了。
赵小丽几乎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服，把相机和那个写满了她野心与诚意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
她没有吃早饭，就匆匆下了楼。
清晨的街道，已经有了生气。
早点摊的热气，自行车的铃声，人们睡眼惺忪的交谈声，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城市画卷。
赵小丽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布料市场。”
车子发动，汇入了渐渐繁忙的车流。
赵小丽靠在后座上，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她既紧张又兴奋。
今天的这次见面，将决定她未来的路，能走多远，能走多高。
当她再次站在那条昏暗狭窄的小巷口时，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
布料市场里的大部分店铺，都还关着门。
巷子里更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齐师傅的那个小裁缝铺，卷闸门紧紧地拉着，像一个沉默的蚌壳，将所有的秘密都锁在里面。
赵小丽没有上前敲门，贸然打扰，只会适得其反。
她就在巷口对面，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安静地站着。
巷子口的早餐店开了门，包子的香气飘了出来。
市场里的店铺，也陆陆续续地拉开了卷闸门，传来一阵阵金属的摩擦声。
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人推着板车运货，从她身边经过，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赵小丽始终一动不动，目光只是偶尔投向那个紧闭的店门。
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终于。
“哗啦——”
那扇她盯了许久的卷闸门，被从里面，缓缓地拉了上去。
还是那件灰扑扑的中山装，还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齐师傅手里拿着一个搪瓷杯，似乎是准备到巷口的热水房去打水。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赵小丽。
赵小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立刻迈开已经站得有些发麻的双腿，快步走了过去。
“齐师傅，早上好。”
齐师傅没有说话，上下打量着她。
“不是说下午来吗？”
“我……我有点急事，想跟您商量。”赵小丽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
齐师傅看了一眼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布包。
他转过身，没有说“进来”，也没有说“不行”，只是拿着搪瓷杯，自顾自地朝巷子深处走去。
赵小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意思？
是让她走，还是让她等？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齐师傅已经走到了巷尾，很快又折了回来，杯子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回了店里。
店铺的门，就那么敞开着，她迈步走进了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小铺子。
齐师傅正坐在他的工作台前，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茶。
那件她的旗袍半成品，就挂在旁边。
“说吧。”
齐师傅放下了茶杯，头也没抬。
赵小丽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包里的笔记本，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工作台上。
她翻开了其中一页。
上面，是她画的旗袍细节图，和写满的注解。
“齐师傅，在说我的事之前，我想先谢谢您。”
“谢谢您，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匠心。也让我明白了，一件好衣服，它的灵魂到底是什么。”
齐师傅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到了那个笔记本上。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句“来去缝”的标注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又看到了赵小丽画的，关于那两块“次品”色块如何变成神来之笔的分析图。
但赵小丽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些，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赵小丽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翻到了最前面的一页。
高端手工定制。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我想做的，不只是一个卖几件漂亮衣服的牌子。”
“我想做的，是一个平台。一个专门为像您这样的顶级手艺，和香云纱这样的顶级面料，打造的平台。”
“在这个平台上，每一件衣服，都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而是独一无二的作品。它只为那些真正懂得欣赏，并且有能力消费的人服务。”
“您的手艺，不应该被埋没在这种小巷子里，更不应该去迎合那些工厂的大批量生产。它应该成为一个传奇，一个被写进品牌故事里的灵魂。”
赵小丽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直跳。
她把自己的野心，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位老师傅的面前。
裁缝铺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齐师傅一言不发看着她。
赵小丽紧张地手心冒汗，却强迫自己，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许久，齐师傅终于开口。
“小姑娘，野心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