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
少见的雪后初晴。
虽积雪仍厚厚未化,冷风依旧清冽如刀,可到底比前几日大雪时,多了几丝人气。
街上多了不少流民,各自漫无目的游荡,要么乞讨饭食,要么乞工。
余幼嘉起了个大早,正要趁着晴日,打开铺面晒晒湿气,从门缝里瞧见这副场景,又忙将门重新关了起来。
她给不知在铺面口蹲守多久的王五与李四娘打了个手势,夫妻俩立马心领神会,穿过小巷到了后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二人本就不是懒散人,余幼嘉说让他们休息‘两日’,他们就当真只休息了两日,两日一到,立马赶到城内。
两日前余幼嘉也是这样开门,就见两人不说话,不敲门,甚至也不打扰,就直愣愣的站着等候,着实是把当时瞌睡还没醒的她吓了一跳。
余幼嘉穿过内院,到了后门,搬掉堵门的柴火,这才顺利开了条缝隙。
王五与李四娘比她还快上许多,两人今日拾掇的齐整,站的笔挺,一见她,便各自躬了躬身。
余幼嘉又打了个哈切:
“不必搞这些,今日来是上次嘱咐你们的活计做好了吗?”
两人齐齐点头,各自掏出一物,交到了余幼嘉手里。
王五掏的是两个木盒,各自打开,分别是一个四宫格木盒,一个九宫格木盒,而李四娘则掏的是一方与木盒差不多大小的锦帕。
余幼嘉先是细细验了木盒,看清楚木盒都是榫卯拼接,低调内敛却又不失精巧,这才将视线落在了锦帕上——
素白锦帕如新雪,暗蓝枝头红梅绽。
银线勾出积雪痕,针脚细密匀净,竟衬的那抹红梅宛如暗香浮动。
余幼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在李四娘与王五紧张的神色中点了头:
“不错。”
不错。
这短短两字,就让李四娘来之前忐忑许久的心落了地。
她怀中的孩子早已不见,裹了头,擦了脸,整个人的精神头看着都好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更是难掩从前姿色:
“小娘子看的上眼就好。”
余幼嘉点头,又看了一遍绣帕,这才开口问道:
“这种绣帕,你两日就能绣出一张,那一个月就是十五张.....你预备一张卖多少钱?”
这种效率,又是这样家中女眷们加在一起都赶不上的绣艺,余幼嘉当真是心动......
王五看着李四娘,李四娘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犹豫。
王五想了想,仍是上前一步,替李四娘解释道:
“小娘子,这帕子其实不是两日定然就能有一张,四妹子手还没好全,这两日几乎是日夜不休的赶工,若总是这样子赶工,眼睛会熬坏的......”
这些话自然是维护,余幼嘉清楚,李四娘也清楚。
只是李四娘却打断了王五的话,咬牙开口道:
“眼睛坏,也总比饿死强。”
“自从崇安县开城接纳流民,来此处的流民便越来越多,县衙门口这几日虽在招工,可也只要年富力强的汉子,还得量身长,试能不能拿起石球......”
“如今多的是找不到工的流民,纵使是年龄身长力气都合适,现下听说也只给个地方住,给一日二餐,不给银钱。”
“小娘子愿意将房屋低价租给咱们,又愿意给咱们一份工,已经是咱们的福气,咱们再不敢想别的......若是可以的话,能,能否一张帕子算二百文工钱?”
闻言,饶是余幼嘉,也微微诧异的抬了抬眉毛——
原因无他,不是因为价高,而是因为价太低!
需得知道,绣活不比其他东西,需要的技艺更强,对人工的考验更高,花费的时间也更多。
若是绣品还卖不出价,那基本就是在拿身体换银钱.......
余幼嘉的沉默令原先有些放松下来的李四娘又紧张了起来,她攥着手,用略带颤抖的声音祈求道:
“小娘子,这个价合适,不能更低了......”
“不说还有本钱,单说我在原先的县城里绣过类似的帕子,比这还要小二寸的帕子,都能卖出四百文呢......”
需得知道,现下各处贪腐虽多,可富户也是实打实的多。
受苦受穷的只有百姓。
二百文的价,若不是看在现下活计难找,崇安县比从前的县城更好一些,又是这位宅心仁厚的小娘子要招工,她是绝对不会开出这个价的。
余幼嘉小手一挥,气势仍在:
“倒不是说想砍价,你绣的比我家中姊妹好得多,正是我所缺之物。”
“只是若你两日一张帕子着实是没有休息,那便一月给我十张就好......”
两百文,成了!
李四娘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待听清楚小娘子刚刚的话,心里又一次揪了起来——
虽然这样确实是轻松了些不假,可如此一来,那原先能拿到的五张帕子的银钱就没了。
他们现下没有米面粮油,没有新衣,五哥前几日是赚了两百文不假,可买了被褥,转手就花出去了大半,两人每日还得房租,正是花钱的时候.....
余幼嘉想了想,道:
“你的绣工好,确实值得多些,不然若是跑了我得不偿失。”
“这样,我这里定个规矩,你每个月的帕子送来,第一张帕子,我给你三百文,第二张,便减上十文,只给你二百九十文,若是再送,便再减,如此递减到第十张,便成了你原先的定价二百文,到第十二张,变成了一百八十文,再不降低。”
“如此一来,你前十张帕子既能算出十五张帕子的钱,也能有时间休息休息,若那个月日子过的艰难些,你想要多赚一些,那你便继续绣,如此,虽比正常价少了二十文,但是无论是应急还是攒钱,都已经算是你的,如何都不亏。”
递,递减?
十张帕子,算十五张帕子的钱......?
李四娘脑中轰的一声,只觉自己旁的什么话再听不清了。
她知道为何五哥那日回去时,会反复说这小娘子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好人了......
这天底下,除了这小娘子之外,只怕再没有人能在买东西的时候,还自己往上涨价了吧!
李四娘含泪点了头,余幼嘉也不多话,点了铜钱,就交到了两人手中:
“那今日试工就算你们都过了。”
“现结银钱,一张帕子三百文,至于王五的盒子,原先就说好的价,一个六十文,不能改。”
王五原先早就估算过自己三日差不多能做四五个木盒,原先就很满意,自然也没准备改,当即点了头:
“不改不改!”
余幼嘉麻利的结了银钱,捧着东西关了后门,后门处刚巧有一口水井,正在井旁打水的三娘见了,便问道:
“阿妹,这是你原先说的赚钱法子吗?”
“这,这是准备干什么的?”
余幼嘉没有多嘴,只是将人拉到了院子的石桌处,将木盒放下,又取出小刀,与布头,将绣帕固定在木盒的盖上。
这一简单的动作,霎时融合了绣帕与木盒,变成精巧无比的木锦盒来。
三娘有些诧异,问道:
“用,用这样的东西来卖果酱吗?会不会回不了本?还是要交给周家表哥?唔,咱们不行,他定然有路子售卖罢!”
原先余幼嘉还在为自己想出如此巧妙的半木半锦盒而欣喜,闻言,眉眼一皱,开口时就带了些许冷意:
“三娘,我不爱你说这话。”
“先不说周家表哥不欠咱们什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劳烦别人,就单说咱们难道自己就没本事将这东西卖出去吗?缘何张口就是‘咱们不行’,一定要靠别人?”
“上苍既分阴阳,各自就有各自的长处,不靠别人靠自己才能长久。”
三娘骤然愣住,一时间脸色涨的通红,余幼嘉正要开口让她不必因一句话而揪心,事过既忘,还没张口,就听门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五郎慌里慌张的跑进了院子,张口便喊道:
“嘉姐!不好了!”
“我,我刚刚听到消息,那断了一只手的蒋掌柜,要和咱们抢生意了!”
(没有找到特别贴的图,只能一次贴三张图表示内外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