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俩人在郡主府待到很晚才回家,跟她们一起到贾家的,还有皇帝御笔亲书的伴读谕帖。
为显天恩浩荡,贾府三间兽头正门尽数洞开,荣禧堂前乌压压跪了一地,从一品诰命史太君到末等粗使婆子,个个屏息凝神。连刚挨了贾政家法、趴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宝玉,也被小厮们用藤屉春凳抬了来,素白中衣上还渗着几道新鲜的血痕,只在上面虚虚盖了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
王熙凤和贾探春是被内侍带进来的,一一扫视了跪在地上的贾母王夫人等人,最后落在了趴在藤屉春凳的贾宝玉身上,眼底的嘲弄和快意一闪而逝,才按照内侍的指示跪在最前方。
贾宝玉跪在春凳上,背上的伤还火辣辣地疼,可听到“贾环”二字时,眼睛却倏地亮了起来,贾环这样的品行都能选上,他肯定也能被选上?
贾宝玉攥紧了膝下的猩猩毡,心跳如擂,目光灼灼地盯着内侍手中剩下的谕帖,只要被选上郡主伴读,他就能日日与林妹妹相伴了。
可一个个名字念下来,直到宣旨的内侍都准备走了,贾宝玉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贾宝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今夜见谕帖,郡主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无爷名。
从昨日起精神状态本就不是很健康的贾宝玉登时又发作起痴狂病来,他一把扯散发冠,乌发披散,眼中血丝密布,似哭似笑地嘶喊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林妹妹不要我了……连那泥做的骨肉都能登堂入室,偏我连林府的门槛都跨不得!偏我亲近不得!”
闻听此言,王熙凤忙上前扶住双腿乱蹬的贾宝玉,脸上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我的好兄弟,且静静,可不敢浑说,仔细叫人家听见笑话,人家林姑娘冰清玉洁,可从未说过要你啊,又何曾与你亲近过。”
王熙凤被善妒的名声所累多年,最知道在这艰难的世道里,名声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此时更不可能让贾宝玉说出来的话影响林黛玉的名声。
贾探春也复合王熙凤道:“是啊,可别带累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儿家的名声。”
贾探春和王熙凤心中冷笑连连,你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就要你,还近亲林妹妹,你与林妹妹最亲近的时候就是林妹妹的拳头砸在你脸上的时候。
王熙凤手上的烫金伴读谕帖晃了贾宝玉的眼,王熙凤话中直白的真相刺痛了贾宝玉的心,被“安慰”了的贾宝玉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越发癫狂,不顾疼痛就要从藤屉春凳上站起来,口中还念叨着什么“水做的,泥做的,林妹妹”等话。
随着贾宝玉的挣扎,盖在身上的狐皮袄滑落下来,素白的中衣上又渗出了新鲜血液来,看得贾母心痛不已:“还不快来人,扶哥儿下去,都是些脏心烂肺的,若我的宝玉有个好歹,我第一个和你们拼命。”
贾环捏着烫金的伴读谕帖,缓步走到贾政身前躬身行了个礼,与那边发癫的贾宝玉形成鲜明对比:“老爷,天使仪仗尚未出府门,宝二哥就这样高升喧嚷,儿子害怕......”
见贾宝玉如此,贾政心中本就厌烦, 只是顾忌着老太太还在此才隐忍不发,听得贾环如此说,顿时如火药遇着火星,大跨步走到贾宝玉身前,抡圆了就是一记耳光:“带累了我还不够,你还要闹得如何,全府与你陪葬可才满意?”
贾母与王夫人欲劝,可此刻的贾政确实什么都听不进去:“你们还要纵得他如何?平日都是你们酿坏了他,到了这种地步还来劝我,你们非要酿到他杀父弑君才不劝不成吗?好好好,不如立时就勒死我罢了。”
王夫人流着泪:“老爷,老爷,宝玉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啊,老爷,宝玉他....病了啊....”
贾母知道儿子今日为着宝玉遭了大罪,心中疼惜,可也怕影响了二人的父子亲情,遂不敢再劝,只在旁眼也不错地看着,生怕儿子真把自己的宝贝孙子给打死了。
一时间院子里又是哭喊声又是打板子的声音又是哀求声中间还夹杂着贾宝玉几声虚弱的林妹妹,乱做了一团。
王熙凤贾探春与贾环三人对视一眼,默契退至众人身后,在心底默默给贾政加油:千万不要放过这个贾宝玉。
贾迎春和贾惜春也对视了一眼,只是眼中满是惊恐:好丝滑的配合,他们这是哪里来的默契?
林府,林幼安吃了口炸鸡,又喝了口可乐,在没有网的情况下,两人把把荣国府的热闹当下饭剧来看:“打得好,打得再响些!”
范闲又给林幼安倒了一杯可乐,默默收起了今晚去贾府套贾宝玉麻袋的想法,两天挨了三顿打了,晚上再来一顿的话估计很难活命了。
别人是一日三餐,贾宝玉是一日三打,范闲决定等贾宝玉好了再去打。
不打是不可能不打的,只不过就是等两天再打,细水长流地打。
什么?你说了林黛玉打过了?那是林黛玉打的,关他范闲什么事?
王熙凤连夜整理好了账册并管家钥匙,一早就送到了王夫人院里,她兢兢业业这些年勉力维持着府上的开支平衡,连怨都得裹着蜜糖往外吐,却连个好都没落着。
王熙凤是看透了,贾府的账难管,如今好容易有了正当理由,要不是账册还需要整理才能交接,她恨不得立时就脱开手去,离这个烫手山芋远远的。
王熙凤将鎏金钥匙串并三本蓝皮账册往酸枝木案几上一搁,铜钥撞在檀木托盘中铮然作响。她眼下虽泛着青,精神却比往日更爽利三分,未等王夫人开口便笑吟吟道:“侄儿媳妇年轻不懂事,管家以来闹得阖府不得安宁,如今应了郡主府的伴读,今后怕是也不得空了,这管家这差事,怕还是要劳累二太太了。”
说完也不等王夫人有所反应,王熙凤就带着平儿走了,她终于卸下了一身重担,步伐轻快。
恍惚间,平儿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爽快伶俐的王家二小姐。
王夫人的手摩挲着管家钥匙,神色莫名,她这个内侄女,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大家都傻的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