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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尘贵方带回两笼快要出栏的山鸡,约不同的人,来家里吃饭。

面粉厂老板、砖瓦窑老板、饭店的老板、学校的校长、燕子石结识的顾客、有血缘的亲戚们,今儿一个明儿一个。

众人纷纷赏鸡的羽毛、赞肉的劲道、叹蛋的营养、服尘贵方的魄力,但没有一个人表达买的意愿。

“稀奇古怪又贵的东西,有几个人吃得起,更不可能常吃。”张美英端茶倒水递香烟,炒菜做饭伺候人,忙唧唧张罗多日,满心沮丧道。

“那几家饭店,人还是有想法的,先赊账各给他们十只,他们卖得好,自然会继续订。至于其他销路,离着出栏,还有一个多月,我再想想。”尘贵方道,手里不知道第多少次把山鸡捉回笼。

“杨运合当初不是说,卖鸡苗的人能兜底吗?”

“那人早不干了。”

“……”张美英的脸被阴霾坠着,眼看就要掉地上了。

“做买卖就是这样,哪天就倒了,哪天又成了,谁也吃不准,别担心了。”尘贵方安慰道。

“山上的酸枣熟透了,多的怎么吃都吃不完。”

“……”

“山上还长一种野草,我也说不上叫什么名,晒干了泡水,比茶好喝。”

“……”

“山上的野桑葚结得一棵密起一棵,掉的路上就像故意染的黑色漆点点。”

“……”

“山是真好啊,你们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尘贵方一个点一个点炫耀着他的山头。

尘黛尘屿默默对视,刚刚听过父母的一场犯难,没了可以立即欢呼雀跃的底盘。

“去吧,你俩去叫着明澈。”张美英用力舒展两腮,不忍道。

“你去吗?”尘贵方问。

“我不去了。”

“去吧,去玩玩。”

“哪有心情玩。”

但她还是去了。

他们围在鸡舍外,扒着铁丝网往里看。

山鸡的毛已经完全绽放,在偌大的鸡舍中五彩斑斓的浩浩荡荡。

羽翼暗淡的母鸡也因数量可观而排面十足,三个孩子兴奋的指来望去,竟吓得这些体型庞大的山鸡顾头不顾尾的见缝就钻,惹得所有人笑起来。

“想吃哪一只,点。”尘贵方道。

“一只就一百多,看看行了,别吃了。”张美英心疼地劝阻。

“又不常吃。”尘贵方总是只活眼前。

“你们看!”尘屿惊道。

一只公鸡叼着一个血淋淋的鸡头,精准地躲过鸡群,满鸡舍飞蹿,分不清是炫耀还是惊吓过度。

那只丢了头的鸡,脖子卡在铁丝网格里,血淋淋,看去十分可怖。

“一看不住就鸡斗,经常打架。美英,这不吃也得吃了。”尘贵方笑道,打开门进去,把没了头的鸡拿出来。

烧水,脱鸡毛,加粉皮,炖了一大锅。

他们把桌子支在鸡场大门口。浓郁鸡汤,劲道鸡肉,入味粉皮,无丝毫腥味,风过的无遮无拦,看之闻之令人口舌生津。

“还是山里凉快啊。”尘贵方舒适道。

“我也喜欢这里,就是说话的人不多,兰芬两口子出国打工后,更没有人上来。”二舅刘良喝口张美英带来的白酒,夹块被酱油染色的粉皮放进嘴里,赞一句“贵方做饭绝对有一手。”满脸皱纹舒坦地开开合合。

“哎,又把孩子舍在家里。”张美英将两只鸡腿捣成三份,夹给李明澈和尘黛尘屿。

“兰芬他们在那干什么活?”尘贵方问。

“听村里人说,给人种菠菜。”刘良回。

“不会种地的人,反能拿着种地赚钱。”张美英想起兰芬刚来渡东庄的模样,笑道。

“你爸呢,干什么?”刘良问李明澈。

“我爸跟着船下海捞鱼,也杀鱼。”

“啧,跟土打了几辈子交道的人,倒去下海了。”

“吃的还是土里的东西,我听保娥说,他爸在那一年到头就吃三样菜,土豆、萝卜、土豆炖萝卜。那鱼除非快坏了,要不然哪轮到他们吃。”张美英道。

李君儒的长途电话会在固定时间打到尘黛家,仲保娥总提前守在电话机旁。

“都想着出去,外面哪有那么容易。”刘良以老人的姿态评价。

李明澈沉默着,鸡腿留在碗底,虽少年已有成人之概。

“哇,这个真的好好喝。”尘黛端起杯子,碰过尘屿、李明澈的茶碗怂恿他们快快尝尝。

带根的干草叶,热水滚过,激出透黄,喝进去糯厚而微甜。

“我吃饱了,先行一步。”尘屿一举筷子,将李明澈夹过来的鸡腿挡回碗里,起身上了山路。

“我们在山顶等你。”尘黛留下话,也跟了出去。

他们摘了五塑料瓶酸枣,随手塞进嘴里的野桑葚,个个吃的口腔发紫发黑,张美英则提了两大塑料袋鲜绿野草。

鸡到了出栏的日期,又过了出栏日期。

尘贵方骑摩托车拉着杨运合到处联系销路。

杨运合穿着西裤白衬衣,提着一米长的凤凰鸟,跨在摩托车后座,占道驰过柏油马路,人们纷纷避让又纷纷眺望,这是他人生最高光时刻。

但几天下来,有要的,有婉拒的,即便要也在个位数间徘徊。

“要不要自己做熟了卖?是炖鸡还是烤鸡?炖鸡放哪种蘑菇?烤鸡是碳烤还是电烤?卤鸡有没有人爱吃?”回家路上,尘贵方脑子里想着,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没人要呢,真是不能理解。”想着想着,他竟生出只有自己的厨艺才能配得上自己养的鸡。

电话响了。

等尘贵方到家,张美英呆坐在凳子上,而马红玉忙前忙后,张罗着卖饭又张罗着洗澡。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我都快想出办法来了,我打算……”尘贵方熄掉火,对张美英道。

“不用想办法了,二舅替你解决了。”张美英打断尘贵方,眼神空洞而涣散,语气平静而索然。

“二舅找到买家了?”

“喂完鸡,忘了关鸡笼门,鸡跑了。”张美英终于抬起头,看向尘贵方,瘫在腿上的手打起哆嗦。

尘贵方重新起火,掉头赶去鸡场。

山上已经散了许多村民,是孟兰芬公婆招呼来的,当初拿了鹧鸪的村民听到后,也纷纷从坡里上山帮忙抓鸡。

但野鸡毕竟不同家鸡,且尘贵方也非鸟笼圈养。

振翅一飞,窜到几米高的树上,两爪一跃,跃出几米远去,低头伸脖,直直钻进稠密拉人的草丛。

野性使它们尝过自由的滋味后,绝不会重新跳进笼里。

尘贵方第一个停了下来,大家跟着他直起身,垂下两手空空的双臂,看着这座山,看着漫山忽隐忽现的鸡,五彩斑斓的羽毛在日光照耀下,格外璀璨。

刘良耷拉着脑袋,古铜色脸上皱纹深刻,沟沟壑壑填满不知所措。

“大山,抓鸡会吗?跟抓鸟差不多,以后你有的玩了。”尘贵方对兰芬的儿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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