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部的消毒水味里，最近总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咖啡香。蒋舒婷的身影几乎成了这里的常客，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两杯热拿铁，目光在实验室里逡巡，最后总会落在那个穿着白大褂、正低头清洗器械的身影上。
韩家乐像是没看见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正拿着细长的毛刷，专注地清理解剖刀上的血渍残留。水流哗啦啦地淌着，在不锈钢水槽里撞出细碎的声响，恰好盖过蒋舒婷走近的脚步声。
“家乐，咖啡买来了，你喜欢的榛果味。”蒋舒婷把其中一杯放在操作台边缘，指尖刚碰到杯壁，就被韩家乐嫌恶地往旁边推了推——咖啡杯底的水珠差点滴在她刚消毒好的镊子上。
“这里是法医实验室。”韩家乐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样本，“不是你刑警队的茶水间，闲杂人等出去。”
蒋舒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她看着韩家乐低垂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明明是熟悉到能画出轮廓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人心头发紧。
“我就是想……”她想说“看看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问问你昨天的验尸报告写完了没”。
“早放郑队桌上了。”韩家乐关掉水龙头，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全程没看她一眼，“没事的话请离开，我还要处理证物。”
蒋舒婷咬了咬下唇，拿起那杯没被碰过的咖啡，转身时撞见了门口探头探脑的林舒晴和农燕萍。两人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缩回脖子，却还是被她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干活去！”蒋舒婷的声音带着没处撒的火气，快步走出了法医部。
实验室里，韩家乐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杯渐渐冷却的咖啡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需要帮忙吗？”王奕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好的尸检报告。她看着水槽里泡着的手术刀，刀刃反射着冷光，映出韩家乐眼底一闪而过的委屈。
韩家乐摇摇头，重新戴上一副新手套：“不用，马上就好。”
王奕没走，靠在操作台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和蒋舒婷，到底怎么了？”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我记得上个月你生日，她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来接你下班，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冻得鼻尖通红都不肯走。”
提到向日葵，韩家乐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她拿起镊子，却没夹住任何东西，金属尖端在灯光下晃了晃，像她此刻乱了节奏的心。
“那是以前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王奕追问，“就因为上次青川水库的案子？你第一次出现场，她担心得差点违反纪律冲进来，我都看在眼里。”
韩家乐猛地转过身，眼眶红了：“正因为是那次！”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她眼里只有‘韩法医’，没有我！你知道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只会验尸的机器！”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却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颤抖：
“那天在水库边，我蹲在尸体旁检查勒痕，她冲过来第一句话不是‘你有没有事’，是‘死者掌心的字看清了吗’。我跟她解释脚踝的拖拽痕迹，她皱着眉说‘别啰嗦，先确认是不是彼岸花案的连环犯’。王法医，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冷吗？”
韩家乐的目光飘回那个混乱的清晨——
青川水库的风裹着水汽往骨头缝里钻，她蹲在泥地里，手指刚触到死者冰冷的皮肤，就听见蒋舒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当时心里是雀跃的，像藏了颗糖终于要被发现，可回头看到的，却是蒋舒婷紧绷的侧脸，和看向她时那瞬间的疏离。
“她甚至没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现场。”韩家乐的指尖划过冰冷的操作台，“我知道她是警察，要公事公办，可……可我是她女朋友啊。那天我手套破了个洞，手指被证物盒的边角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的时候，她正忙着跟张昕讨论监控录像，连看都没看一眼。”
王奕安静地听着，想起那天蒋舒婷回来时，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当时以为是现场的血迹，现在想来，或许是韩家乐的血。
“后来在解剖室，她终于跟我说话了。”韩家乐自嘲地笑了笑，“问我‘为什么不跟她说你调来法医部了’。我怎么说？说我怕她觉得我拖后腿？说我想等自己能独当一面了再告诉你？还是说……我其实偷偷申请了三个月，就是想离她工作的地方近一点？”
她想起那天晚上，蒋舒婷在宿舍楼下等她，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女孩红着眼眶质问她“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而她嘴硬地回了句“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可骄傲让她没说出口的“对不起”，最终变成了蒋舒婷摔门而去的背影。
“她不懂。”韩家乐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我不是不想理她，我是怕……怕她看到我穿着白大褂处理尸体的样子，会觉得害怕；怕她跟同事介绍我时，说‘这是我女朋友，法医’，会被人背后议论；更怕有一天，她出任务遇到危险，我却只能在解剖室里对着冰冷的尸体，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
水流又哗啦啦地响了起来，韩家乐重新拿起毛刷，却没再碰那些手术刀，而是对着一块干净的载玻片反复擦拭。
“她总说我太倔，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她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变得有些模糊，“可她从来没想过，我藏起来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我在乎你’啊。”
王奕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突然想起周诗雨总抱怨她“把关心说成命令”，比如“少熬夜”其实是“我担心你身体”，“注意安全”其实是“我怕失去你”。原来再亲密的人，也会被这些说不出口的别扭隔开。
走廊里传来蒋舒婷和郭爽的争执声，大概又是为了查案的事。韩家乐握着载玻片的手紧了紧，玻璃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小声说，像在跟自己和解，“她只是……太想做好警察了。”
王奕拿起那杯冷掉的咖啡，走到垃圾桶边，却被韩家乐拦住了。
“等会儿吧。”女孩的声音软了些，“凉了也好，至少不会烫到手了。”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一道需要有人先迈步才能跨过的沟。王奕看着韩家乐重新戴上手套，拿起那把刚洗干净的解剖刀，刀刃在光线下亮得晃眼——原来再锋利的刀，也会有害怕划伤谁的瞬间。
而走廊尽头，蒋舒婷靠在墙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和韩家乐的聊天界面，上次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的“晚安”，后面跟着一个没被回复的拥抱表情。她听见实验室里重新响起的水流声，突然很想推开门，说一句“那天你的手没事吧”。
有些秘密，藏久了会变成疙瘩，而解开它的钥匙，其实一直攥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