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之下,就是波涛汹涌的沧澜江,浑浊的江水中,裹挟着泥沙和木石,一浪高过一浪。
数百丈宽的江面,被大雨淹没,水位依旧在继续攀升。
祭台长宽各六丈,其上摆放有三牲六畜,蒲团法散,香蜡纸钱更是堆积成山。
沧澜州的百姓将河堤围得水泄不通,上千僧众盘膝而坐,口中高诵佛经,以希望消弭天地间的邪魔煞气。
祭台正对面还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以茅草为顶,遮风挡雨。
沧澜州刺史尹大同,掌兵司马檀张,锦衣卫千户苏震等大小官员就待在草庐内,焦急地等待着那位大周宰相的到来。
暴雨不停
天色一直昏昏沉沉,根本看不出是早上还是傍晚。
上游河道衙门的水吏每隔半个时辰就来汇报一次洪峰的情况,等到中午时候,暴雨依旧。
洪峰也即将进入沧澜州地界。
此时
两辆马车和数十骑方才姗姗来迟,相府的护卫下马开道,将黑压压的人群分开。
老山头取出油纸伞,掀开帘子,苏文从里面躬身走出,踩着马凳下地。
紧接着照晚霜走出来,也撑着伞,替叶雅儿挡雨。
晴儿和玉儿则是从后面的马车下来,一个牵着二丫,一个牵着莲圣。
尹大同,檀张,苏震三人来不及打伞,就这么大踏步冲入雨中,前去迎接苏文。
“相爷。”
三官齐齐躬身。
“嗯。”
苏文停下,远远地看了眼祭台的位置,问道:“都准备好了吧。”
“万事俱备。”
尹大同回道。
“如此甚好。”
苏文笑着点头,继续往前,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苏霸领着护卫们走在最前头。
叶雅儿照晚霜以及晴儿玉儿等人紧随其后,来到祭台对面的草庐下。
高台的位置极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祭台,苏文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叶雅儿在左边,照晚霜在右边。
一个是朝廷的忠义国公,一个是禁军大统领。
他的目光先是看了眼汹涌的沧澜江水,随即再看向那些个穿金戴银的和尚身上。
“诸位都是沧澜州各个寺庙的得道高僧,佛法精湛,修为强大。”
苏文开始讲话。
一番吹捧,让前来参加法会的诸多僧人眉飞色舞,很是受用。
他接着道:“最近几日,暴雨昼夜不停,本相也曾听到些流言蜚语,有人说是本相拆了城头庙宇,砸了其中供奉的佛祖菩萨金身,导致天降灾祸,妖魔乱世。”
“唉。”
苏文神情悲痛,还带着几分自责和愧疚:“都怪本相刚愎自用,这几日夜夜难寐,实在是有愧于沧澜州的父老乡亲。”
他起身,朝着四周的和尚和百姓微微躬身:“是本相的不对。”
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大周宰相苏文,竟然亲自给他们躬身道歉,这是何等的荣耀?
原本愤怒至极的沧澜州百姓,突然间也就不是那么的愤怒了。
各寺来的得道高僧暗爽。
妙法寺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苏相爷既以悔悟,想必菩萨和佛祖也会宽恕相爷先前的些许不敬。”
“没错。”
其余各寺各庙的和尚也纷纷开口,给苏文递台阶。
苏文道:“此番既是天降妖祸,邪魔乱世,还望各位大师高僧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谁若是能降了沧澜江中的妖魔,平息水患,本相赏万金,封镇魔大法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听到这巨大的封赏,各寺高僧纷纷露出意动之色。
苏文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实则眼底笑意深处,更多的是戏谑和嘲弄。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万金
镇魔大法师
若是别人说的,恐怕没人信,可这话从大周宰相苏文嘴里说出来,便没人会质疑。
就连尹大同,檀张等人都屏住呼吸。
就在苏文落座的时候,尹大同突然下令:“将她们都带上来。”
人群分开,一对刺史府的捕快衙役押着几十人登上河堤,她们被绑住双手,用一根麻绳串着。
正是前几日从慈心寺内救出来的女子们和在城头上捣毁庙宇神像的十几人。
“相爷。”
“救命啊。”
泼皮不停地挣扎,朝着高台上的苏文呼喊求救。
“您说过的,会保我们的性命。”
屠夫也跟着哀求。
眼见苏文不为所动,泼皮和屠夫转而开始对着他破口大骂。
“苏文,你这个伪君子。”
“你说话不算话。”
“小人。”
闻言
尹大同脸色微微变,急忙给刺史府的衙役使眼色,后者立马将泼皮和屠夫的嘴堵住。
拢共四五十人,被押上祭台。
“尹刺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霸左手搭在腰间刀柄上,语气不善。
“大人。”
尹大同急忙解释:“非要卑职故意违背相爷的命令,只是这些人都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们蛊惑相爷,也不会天降灾祸。”
“倘若不祭了他们,如何能平息佛祖菩萨的怒火?”
“没错。”
四周的百姓闻言,纷纷附和:“必须要祭了他们。”
苏文面露为难之色,这时候旁边的叶雅儿开口:“尹刺史。”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佛门也有言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先前妙法寺的高僧也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们虽有亵渎佛祖之过,然以佛祖的宽容大量,只要他们诚心悔改,想必也会原谅他们。”
“你说是不是?”
叶雅儿的声音不重,却夹枪带棒,倘若尹大同和众僧执意要祭了这些人,就证明他们违背了佛祖的宽容。
“好吧。”
尹大同沉吟半晌,也只能点头,朝泼皮屠夫以及那些女子道:“尔等罪孽深重,然佛祖宽仁,又有忠义国公为你们求情,就暂且饶你们一命。”
“日后定要常伴青灯古佛,多多研习佛经,洗去罪孽,才能登西天极乐世界。”
“老山头。”
苏文开口:“你带几个人去守着祭台,免得有人打扰了高僧们斩妖除魔。”
“诺。”
独眼马夫点了十多个黑衣斗笠护卫,登上祭台,守在左右四周。
这些相府护卫,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个比一个魁梧强壮,就好似铁塔般,让人望而生畏。
“法会开始。”
随着尹大同一声大吼,河堤之上,顿时响起震天的鼓声,无数旌旗在风雨中飘摇。
最先上台的是慈心寺的慈元,慈安等人,又有十多个德高望重的老僧登上祭台。
他们在摆放三牲六畜的的祭着法坛周围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妙法寺的老和尚起身,两个弟子给他披上做法事专用的紫金法衣,上面镶嵌着诸多金线和珍珠等。
老和尚手握禅杖,两眼大睁,好似怒目金刚般,将一卷卷写好的经文点燃,抛入滚滚沧澜江水中,转眼间就被浪涛淹没。
“紫金敕令。”
“金刚显形。”
“水中妖魔速速退去。”
“可饶尔等性命。”
老和尚周身爆发出一股不弱的真气,将周身的风雨震碎,禅杖挥舞,留下道道残影,气势极为不凡。
“祖师威武。”
妙法寺的和尚纷纷拍手叫好。
老和尚一套降魔杖法舞得虎虎生风,最后一记隔空掌力轰向江水中,将数丈高的浪头轰碎。
“好。”
河堤上的百姓见此情形,激动不已。
然而
等妙法寺的老和尚停下来
狂风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
沧澜江中的洪水也继续汹涌咆哮。
“这?”
老和尚神色微微僵硬。
偏偏这时候高台上的苏文拍手大笑:“高僧的修为果然厉害无比。”
“银枪蜡样头。”
照晚霜故意夹杂着些许真气,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老和尚脸色微微僵硬道:“苏相,这妖魔实力太强,容老衲再用些降妖伏魔的手段。”
说罢,放下禅杖,又使了一套掌法,强大的掌力弥漫,撕风裂雨,气势比刚才的禅杖还要强大。
然而
翻来覆去的一套掌法打完
风雨反而更大
沧澜江水位更是迅速上涨
“相爷。”
老和尚苦笑:“这河中妖魔实在是厉害,贫僧不是它的对手。”
“大师自谦了。”
苏文连连摇头,似乎对他的掌法极为推崇:“大师的修为惊天动地,乃人间罕见。”
“依本相之间,那妖魔万万不是大师的对手。”
“没错。”
叶雅儿赞同:“大师之所以没有降服妖魔,肯定是因为那畜生躲藏在江水中。”
照晚霜撇嘴:“那有何难?”
“既然妖魔在水中,大师为何不入沧澜江中,将那妖魔捉住。”
“是极。”
苏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就请大师去沧澜江中走一趟。”
“这?”
妙法寺的老和尚脸色僵硬,眼神呆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只是他
所有人都陷入呆滞之中。
唯有尹大同好似五雷轰顶。
等清醒过来,眼神惊恐地看向那位大周宰相,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这几日,苏文的态度改变会如此之大。
这场法会
根本就不是消灾祈福,而是一场屠杀。
一场针对沧澜州佛门的血腥屠杀
只是
此时才想明白,为时已晚。
尹大同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还愣着做什么?”
苏文微微皱眉:“老山头,还不速速送诸位大师入江伏魔。”
“是。”
祭台上,老山头咧嘴,露出阴森的笑容,一步跨出,出现在妙法寺老和尚的身旁,五指扣住其肩膀,道:“大师,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