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骤然停顿,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凌晨两点的城市早已沉寂,唯有显示器散发的冷光,映照着苏明玥苍白却异常专注的脸庞。
那不是普通的系统错误日志,每一次失败的登录尝试,都伴随着一段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音频反馈。
“嗡……”
一种极低频的蜂鸣声,沉闷而富有节律,频率惊人地贴近人类静息时的心跳。
它像一只潜伏在数据洪流深处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苏明玥紧绷的神经。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截取了这段诡异的音频,加密后直接发送给了安全组的王牌技术员,小唐。
“小唐,立刻对我发过去的音频做全频段频谱分析,最高优先级。”
电话那头,被从梦中惊醒的小唐没有半句废话,只传来一声含混的“收到”。
等待的十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苏明玥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屏幕上“归岸计划”的登录界面,那深邃的蓝色背景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旋涡。
她知道,这背后一定关联着林景深。
手机震动,撕裂了办公室的寂静。
“明玥姐……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小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这段音频的主体频率,我……我在我们的气象数据库里找到了一个近乎百分之百的匹配项。”
苏明玥的心脏猛地一沉:“说。”
“三年前,四月十二日。云港市气象台记录的全天雨声样本。那一天,云港,小雨。”
轰然一声,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开。
三年前,四月十二日,小雨。
那是她和林景深分手的日子。
在那个冰冷的雨天,他亲手将她三年的心血——一份本该让她晋升为项目核心负责人的报告,篡改得面目全非,然后递交了上去。
也是在那天,他对她说出了那句“我们不合适”。
怎么会是那天的雨声?
一个远在海外的服务器,为何会记录三年前云港的雨?
“还没完,”小唐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这雨声是背景,里面混着一段几乎被噪声完全覆盖的人声。我用深度学习模型进行降噪和声源剥离,还原出了一句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电流的嘶嘶声,随即,一个被压抑到极致、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男声,如同从深渊中传来,钻进苏明玥的耳朵:
“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
是林景深的声音!
但那语调,那种仿佛在对自己灵魂进行审判的沉重感,是她从未听过的。
这不是在对任何人说话,这分明是一句绝望的自我低语。
苏明玥猛地站起身,一个更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击中了她——这不是录音!
“归岸计划”的服务器核心采用了最前沿的脑机接口技术,林景深作为最高权限者,他的精神状态与系统深度绑定。
这段音频,根本不是三年前的录音,而是系统根据他此刻的脑电波,实时模拟生成的“情感回响”!
三年前那个雨天的痛苦,至今仍在他的潜意识里,如同一场永不停止的暴雨。
她必须去见他。
在顾承宇的紧急安排下,第二天下午,苏明玥以“第三方伦理评估专家”的身份,踏入了那座守卫森严的神经康复中心。
她没有权限进入林景深所在的顶级隔离病房,只能在外围的监控中心,与康复中心的主任刘医生会面。
“苏小姐,”刘主任推了推眼镜,神色凝重地调出一份脑电波实时监测图,“我们对外宣称病人处于深度镇静状态,这是事实。但我们发现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他的听觉传导通路始终保持着高度活跃。更奇怪的是,在过去的48小时内,他的大脑多次出现与外界刺激源完全同步的θ波剧烈震荡。”
刘主任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道红色的高亮曲线:“尤其是在我们内部会议提到‘归岸’,或者护士交班时无意中念出你的名字——‘苏明玥’时,他大脑中负责情绪与决策的前额叶皮层,与负责记忆的边缘系统之间的神经连接强度,会瞬间飙升至警戒阈值。”
他虽然昏迷着,却像一座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外界每一个与她相关的信号。
回到临时住处,已是深夜。
苏明玥关掉所有灯,戴上顶级的降噪耳机,再一次播放了那段混合着雨声与低语的音频。
这一次,她没有去分析,而是彻底放空了自己。
刹那间,一股微弱的、熟悉的能量波动从她眉心深处弥散开来。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一个连顾承宇都只知皮毛的“金手指”——她能捕捉到强烈情绪在时空中留下的残影。
随着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耳机里的音频仿佛变成了一把钥匙,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穿透了时间的迷雾。
“情绪残留捕捉”模式,自动调谐。
她的脑海中,一幅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那不是她的记忆。
空旷的办公室,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
林景深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正是她三年前熬了无数个通宵写出的那份升职报告的原件,上面还有她的亲笔签名。
他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桌面,宽阔的肩膀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这不是回忆的复现,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他那一刻的痛苦与挣扎。
那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毁掉一切的绝望。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苏明玥猛地摘下耳机,大口喘着气。
她的脸颊冰凉,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水。
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是顾承宇。
“你的精神状态监测指数正在急速下滑!”顾承宇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陈露医生警告过,你这种能力一旦过度共情,极有可能引发逆向心理依赖。你不是在单向读取他,你正在被他拖进他那个绝望的深渊!”
苏明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通红、神情恍惚的自己,声音却出奇的平静:“我知道危险。可如果我不亲自下去走一趟,就永远不会知道,三年前那个站在我身边,对我说‘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个不公平的规则’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挂断电话,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次日清晨,一封匿名邮件出现在她的加密邮箱里,发件人是刘主任。
附件只有一张图片——两份脑电图的对比报告。
左边,是林景深的大脑在听到“苏明玥”三个字时,杏仁核与海马体的激活模式;右边,是她自己一周前在接受心理评估时,回忆起与林景深初遇场景时的脑区激活模式。
两张图,如出一辙,信号的亮起区域与强度,惊人地一致。
他们的灵魂,在不同的时空,奏响了同一段旋律。
苏明玥站在康复中心楼下,抬头仰望着顶层那扇被厚重窗帘遮蔽的病房窗口。
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拿出手机,没有拨号,只是对着那个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我不是来救你的。林景深,我是来确认——你还配不配被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在遥远的顶层病房内,一直平稳发出“哔……哔……”声的生命监护仪,心率曲线在经历了一瞬间的剧烈搏动后,突然变得异常平稳,仿佛一颗躁动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宿。
而在楼下,苏明玥只觉得鼻腔一热,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她的鼻尖缓缓渗出,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仿佛被远程操控,竟自动播放起一段录音。
那是一个机械而冰冷的播报声,清晰地回荡在清晨的微风里:
“云港,四月十二日,小雨,气温十六摄氏度。”
血珠在屏幕上晕开,模糊了时间。
苏明玥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手机上,她的视线越过了高耸的医院大楼,投向了城市的另一端,那个被记忆尘封的角落。
那份被篡改的报告,那份她亲眼“看见”被林景深紧握在手中的原件……源头,在他们开始的地方。
她忽然意识到,要解开眼前的死结,或许需要的不是向前的猛攻,而是向后的回溯。
她需要找到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三年前那扇紧锁的门的,活生生的钥匙。
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时间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