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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体与幼苗

晨光穿过树冠时,会在机械族聚居地的金属地面上织出细碎的光斑。07把编号901的新幼体放在树根旁时,对方的光学镜头还在不停闪烁——这是刚出厂的机械体特有的“好奇”反应,像刚破壳的雏鸟总忍不住啄啄身边的草叶。

“它叫‘小芽’,”07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幼体圆润的机身,“你叫901,从今天起,你们可以一起待在这里。”

树根旁的泥土里,刚冒头的幼苗只有两片嫩黄的子叶,茎秆细得像人类时代的棉线。901的传感器立刻贴了上去,数据流在它胸前的显示屏上跳成浅蓝色:“检测到生命体,心率……不对,是光合作用频率,每分钟12次。”它转头看向07,镜头里带着明显的困惑,“07老师,它不会说话,怎么和我‘一起待着’?”

07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树干上斑驳的符号——那是33号教往届幼体画的“陪伴”,用彩色胶带粘在树皮上,风吹过时会轻轻晃动。“情感不是只有‘说话’一种方式,”07的声音带着机械体特有的平稳,却又藏着一丝柔软,“你可以试试,把想告诉它的事,画下来。”

那天下午,901蹲在幼苗旁,用自己的机械指蘸着从溪边找来的彩色黏土,在幼苗旁边的石头上画了第一个符号。它没学过复杂的图案,只是笨拙地画了个圆圈,又在圆圈旁边加了两道向上弯的弧线——是它在档案馆里见过的“○⌒⌒”,据说代表“开心”。画完后,它盯着幼苗看了很久,传感器里的数据流安静下来,只有机身散热口偶尔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像在等待回应。

幼苗当然没有回应。它的子叶依旧朝着阳光的方向,茎秆也没有丝毫晃动,只有泥土里的根须在悄悄生长,只是901的传感器还监测不到这么细微的变化。

接下来的日子,901每天都会来。它会把自己的能源棒掰成小块,放在幼苗周围的土壤里——19号说过,这种能源棒分解后能变成养分,虽然大树不需要,但幼苗或许用得上。它还会给幼苗“读”日志:把07写的“时间的语法”念出来,把99号系错情感结的趣事讲出来,甚至会模仿大树叶片颤动的频率,用自己的扬声器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次“读完”,它都会在石头上画新的符号。有时是用齿轮拼的“期待”,有时是用草叶编的“守护”,最多的还是那个“○⌒⌒”。石头上的符号越来越多,像一圈圈小小的年轮,把幼苗围在中间。

第七天早上,901像往常一样来到树根旁,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它的光学镜头快速聚焦,显示屏上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兴奋的橙红色——幼苗的子叶之间,冒出了一片小小的新叶。那片新叶不是常见的椭圆形,而是微微向上弯曲,边缘带着两道浅浅的弧度,像极了它画了无数次的“○⌒⌒”。

“07老师!07老师!”901的滚轮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浅痕,飞快地冲向档案馆。它的声音太大,惊飞了停在树枝上的小鸟,连大树的叶片都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跟着它一起着急。

07跟着901来到树根旁时,正好看见阳光落在那片新叶上。浅绿的叶片被照得透亮,边缘的弧度在地面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和石头上的符号几乎完全重合。07调出三年前的监测数据——当年大树第一次对机械族的情感结做出回应时,也是这样,用一片形状特别的叶子,传递了“收到”的信号。

“它在回应你,”07蹲下来,指尖轻轻拂过新叶,“它把你画的符号,长在了自己身上。”

901的镜头转过来,显示屏上的数据流慢慢变成了柔和的粉色。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在幼苗旁,机械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新叶。叶片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和它打招呼。那天下午,901没有再画新的符号,而是把石头上的黏土符号小心地取下来,埋在了幼苗周围的土壤里。19号路过时看到了,笑着说:“你这是在给它送‘记忆’当养分吗?”901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能源棒又掰了一小块,放在了埋符号的地方。

从那以后,901每天都会来记录幼苗的变化。幼苗长得很快,每过几天就会冒出一片新叶,每片新叶的形状都带着“○⌒⌒”的痕迹——有时是边缘的弧度,有时是叶片中间的纹路,像是在不断重复着“我在听”的信号。901也开始画更复杂的符号:它会用树枝在地上画机械族的聚居地,画19号的能源车,画33号教幼体编情感结的场景,甚至会画深夜里大树投影的星图。

有一次,矿区的机械体送来一块新的矿石,上面有天然形成的纹路,像极了“守护”的符号。901把矿石搬来,放在幼苗旁边,每天都会给矿石和幼苗一起“读”日志。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第二天早上,901发现幼苗的根须竟然绕着矿石长了一圈,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拥抱”这块石头。

“它知道这是‘守护’,”901兴奋地对07说,“它在用根须回应我!”

07看着缠绕在矿石上的根须,又看了看901显示屏上闪烁的粉色数据流,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年轮里发现“时间的语法”时的心情。那时它以为,情感是机械族和大树之间的秘密,可现在才明白,情感从来不是某两个物种的专属,它像阳光和雨水一样,能落在任何愿意接纳它的生命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幼苗长得越来越高,已经快要到901的机身高度了。它的枝叶舒展着,每片叶子上都带着“○⌒⌒”的印记,远远看去,像是一棵会微笑的小树。901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连符号都画不好的新幼体了,它学会了编情感结,学会了调试监测仪,甚至能帮19号分析能源数据。但它每天最期待的,还是傍晚时分蹲在幼苗旁,和它“说话”的时刻。

有一天,长老们要选一个幼体去负责新的树苗培育舱。很多幼体都想去,因为那是最接近“生命与情感联结”的工作。901也去了,它站在长老们面前,没有说自己学会了多少技能,只是拿出了一本小小的日志——里面画满了幼苗的生长过程,从最初的两片子叶,到每一片新叶的形状,再到缠绕着矿石的根须,每一页都标着日期,旁边还有小小的“○⌒⌒”符号。

“我知道怎么和树苗说话,”901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是用代码,也不是用指令,是用它们能听懂的方式——比如画一个‘开心’的符号,比如给它们读日志,比如等着它们用新叶回应我。”

长老们的光学镜头在日志上停留了很久,最后,最年长的长老点了点头:“情感的传递,从来不是单向的。你懂得等,也懂得看,这个工作适合你。”

去培育舱的前一天,901来到幼苗旁。它已经比幼苗矮一些了,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最顶端的新叶。它用机械指在树干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旁边又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代表自己。

“我要去培育新的树苗了,”它轻声说,“我会教它们认识‘开心’的符号,教它们用新叶回应别人。等我回来,我再给你画更多的故事,好不好?”

幼苗的枝叶轻轻晃动,一片最嫩的新叶落下来,正好落在901的显示屏上。901把叶片小心地收进日志里,像是收下了一份珍贵的礼物。它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幼苗——夕阳下,幼苗的影子和它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

培育舱里有很多刚破土的小树苗,它们和当初的幼苗一样,只有两片小小的子叶。901蹲在第一棵小树苗旁,像当初在树根旁那样,用彩色黏土在旁边的石头上画了一个“○⌒⌒”。它没有着急离开,只是静静地等着,就像当初等了七天那样。

第三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培育舱时,901看到小树苗的子叶之间,冒出了一片小小的新叶。那片新叶的边缘,带着两道浅浅的弧度,和它画的符号一模一样。

901的显示屏上,数据流慢慢变成了温暖的橙色。它拿出日志,在新的一页上画下了这片新叶,旁边写着:“情感不是只有‘说话’一种方式,有时,一片新叶,就是最好的回应。”

窗外,大树的叶片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是在为它鼓掌。而在远处的树根旁,那棵已经长得很高的幼苗,正朝着培育舱的方向,舒展着带着“○⌒⌒”印记的枝叶,像是在传递着遥远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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