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戏虽局限于病房这小块场景,却是一出需要精细调度众多演员的群像戏。摄像机沿着既定的轨迹移动,将每个人物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每个角色都没有单独表现心机深沉的眼神特写,只是从动作快慢,语气起伏里便构筑出一段各怀鬼胎的好戏。
听过江时鸣唱歌的人都很难不爱上他。
现在江时鸣本人也要说,认真看过卫承是如何诠释每一个角色的人都很难不爱上他。
看他多优秀啊。
和那些江时鸣小时候就在电视上看对方演戏的老戏骨们对弈起来丝毫不落下风,在这样一个群戏里面,他即使没有多少台词也能牢牢把握住整个画面,成为其中最吸睛的那一个。
而剩下那些演员也绝对不弱,他们都是导演一个个面试出来的、最适合角色的人。
这场精彩的群戏仅补拍三个镜头就顺利通过,紧接着要拍摄的是小李的戏份,卫承仍然要坐在病床上当后景里的“布景”之一。
小李被安排饰演的是一位外表光鲜的私家侦探,穿着考究的风衣,手持皮质公文包,看起来颇具专业范儿。
一般来说,在悬疑剧里做他这副打扮的都会是主角。
小李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能有如他一般的自信,想来《中庸》没机会成为四书之一。
然而不知道是导演刻意为难、给的准备时间太少,还是他本身就对镜头不敏感。明明是个要始终把病房门的开窗露出来的画面,小李却三番四次把“主角”遮住。
在导演第三次喊停时,他脸上已经写满了焦躁和难堪,对手戏的演员更是毫不客气地“啧”了一声。
“向左移动两步,注意避开主镜头轴线。”执行导演不得不上前亲自调整他的位置,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
不易察觉,就是小李察觉不到,别人都察觉到了。
他勉强照做,却在移动时险些撞到旁边的医疗器械推车。金属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现场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其实这局面倒也不能全怪他。
除了因争夺角色给剧组带来负面新闻外,更关键的是他爹与导演之间还结着些旧怨。这让整个剧组都对他敬而远之,让他即便到了片场也找不到一个愿意给他讲戏的人。
他越是努力想证明自己,手脚就越显笨拙。每一次走位失误,每一次台词磕绊,都引来四周沉默目光中的无声指责。
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再神经大条,小李也反应过来他好像没贪到便宜了!
而在他又一次忘词之后,导演终于放下了对讲机,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
“全体休息十分钟。小李,你过来一下。”
小李跟着导演走向一旁临时隔出的休息区,片场的气氛微妙地松弛下来,众人如看客般聚作一群群,各自窃窃私语。
江时鸣独自被落在监视器旁,目光从小李有些踉跄的背影上收回,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视线在场内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仍在病床上的卫承身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走了过去,坐到了刚刚剧里姑妈所在的位置。
卫承维持着剧中病人应有的虚弱姿态,半靠在床头,眼睫低垂,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隔着面屏障。
江时默不作声地凑近,盯着对方侧脸看了几秒,卫承的轮廓在顶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
在场的没有人和小李说话,但他们和卫承聊天也很客气,江时鸣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
于是毫无预兆的,他将额头抵在了卫承的肩窝处,整个人几乎埋进了对方怀里。
这样的姿势会让他想起从前,让他生出一些安全感。
卫承没有料到这个,神情微微一怔。
他其实对片场发生的这些明争暗斗、尴尬窘境并不在意。他相信导演自有办法解决,绝不会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围因素影响到整部剧的质感。
好的剧组氛围向来难得,不过是演戏过程中的一个添头。像张导这样把片场氛围弄得紧张却能拍出好戏的导演,在业内也不在少数。
所以卫承的世界也可以很简单。
——剧本,角色,以及此刻怀里的温度。
只要这些在他的掌控中,其余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泰然自若。
然而,江时鸣看起来心情不好。
明明此刻在片场被刁难的人是他们的“敌人”,可江时鸣却并不觉得痛快。
——卫承其实也不觉得痛快,他只是惯于冷眼旁观。
那个年轻人固然可笑,但整个剧组心照不宣的排挤,何尝不也是一种残酷?
而且他心知肚明,这排挤不是出自谁的正义感爆棚,只是一些父辈纠葛牵扯到了小辈,根本和卫承有没有被攻击、剧组有没有遭损失无关。
于是,卫承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抬起手,动作轻柔地覆上江时鸣柔软的发顶,指尖穿过发丝,带着安抚的意味很轻地揉了揉。
“不舒服吗?”他低声问,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的。”
“只是突然想到……”
江时鸣的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他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些许鼻音。
“你以前不会也有过这种时候吧。”
卫承的动作顿住了。
什么人会没有这种时候呢?今天以前的小李大概能算一个吧。哪怕是一出道就爆火的新星,第一次上综艺节目的时候不还是被当成新兵蛋子往死里整。
他正式开始拍电视剧的时候恰好是名声落入谷底的时候,这个圈子又向来拜高踩低,带他入行的前辈也不能时时刻刻关照着他,所以当然,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组给错了通告单导致他未能及时到场,结果全组上下传开的却是“卫承耍大牌无故缺席”。为了一个最终可能被剪掉的水下镜头,他在刺骨的冷水里浸泡了整整半天。想要在拍摄其他人镜头的时候上岸暖一暖,却被告知必须“随时原地待命”。
但是那时候的所有苦都不如江时鸣决绝离开留下的空荡房间苦,如今它们也比不得江时鸣投来的关切目光甜。
“那都不重要。”
最后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