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瞬间,查英哲靠在座椅上揉了揉眉心。
“去谁那儿?”陈芝媛问他。
“还真不习惯。”他侧头,一张俊脸看向身边的人。
陈芝媛配调整了一下裙摆,唇角勾起一丝笑:“你的小姑娘,好像有点伤心。”
谈及林亦忻,车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隔了半晌,查英哲才开了口。
“放心,”他顿了顿说道,“她应该能分得清。”
——
清宁府,林宅。
清晨,林亦忻穿着套藕荷紫的连衣裙,站在林宅的庭院里。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青石板上。
细碎的灰尘,在光束中缓缓浮动。
林家大宅占地五千多平。一年多无人居住,宅子虽未破败,但已蒙上一层寂寥的气息。
爬山虎沿着白墙蔓延,在晨光中泛着翠绿的光泽。
她今早五点就醒了。
准确地说,是在五点整睁开眼睛,好像身体里有个精准的闹钟。
林亦忻坐在床沿,怔怔地看着窗外还未完全亮起的天空,忽然意识到——这是查英哲的作息时间。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在跑步机上晨跑,冲澡,然后泡一杯黑咖啡,打开电脑看海外早盘。
这些,成了她每天清晨的必修课。
她甚至已经适应了他喜欢的咖啡配比。
在认识她之前,她没人可以学。
在他身边之后,她不自觉地做什么事都开始像他。
“林小姐,这边的承重墙不能动,可以考虑把这扇窗改大一些,增加采光。”设计师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林亦忻点点头,目光扫过庭院。
设计团队正忙碌地进进出出,他们来自暹雅北部最负盛名的华人建筑事务所,专精于高端私人府邸设计。
此刻,总设计师正站在廊下,手持平板电脑。
他指尖在3d建模图上快速滑动,不时用流利的南语和林亦忻交流意见。
接到林宅地契完成过户的通知,是在高定珠宝拍卖会的隔天一早。
“林小姐,林宅的地契手续已办妥。您家的祖宅,已正式归属于您。”素提瓦律师的声音专业而平稳。
那个清晨,她正在返回公爵府的路上,阳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有些恍惚。
“查先生安排得很周全。”律师继续说道,“持有林家大宅的是资产保护信托,可以确保未来不会有任何债务纠纷,影响到您的产权。即使是……”
律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即使是什么?”林亦忻问道。
“即使是查先生本人的债务,或者任何形式的财产分割,都无法触及这处房产。”素提瓦律师解释道。
林亦忻听了,握紧手机。
素提瓦律师说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查英哲用信托架构持有这处房产,意味着哪怕未来他破产、离婚、甚至身陷债务纠纷,都不会影响林亦忻坐拥林宅。
此时,这样的安排,甚至给了林亦忻一种,他是在考虑婚姻财产的错觉。
但一想昨天的“官宣”,林亦忻又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
“林小姐,主屋可以完全保留原貌,只做内部翻新。”
总设计师翻开图纸,指着主屋的结构图对她说道。
林亦忻的目光,扫过图纸上标注的各个房间,沉默了片刻。
“不,”她抬头对设计师说道,“所有卧室的隔断墙全部打掉,重新设计布局。”
总设计师明显愣了一下:“全部?包括主卧和……”
他指了指图纸上最大的那间房。
“这间主人起居室的檀木隔断,都是上好的材料,有些年头了,打掉的话很难完整保存。”
“全部。”林亦忻重复道,目光落在主卧以及主人起居室的位置上,“我要重新规划整个二楼的格局。”
总设计师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的表情,明智地咽下了疑问,只是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
那间朝南的大面积主人房,曾经代表着林家大家长,以及林家主母的权利。
她并不想为蒂娜保留别人用过的房间。
工程人员忙忙碌碌,在庭院穿行时,会听到他们的聊天,声音压得很低。
“听说这宅子是林家的祖产,居然落到她手里……”
另一个声音接话:“可不是嘛,正经的林家人都在呢,怎么就……”
话没说完,大概是发现林亦忻在看这边,就赶紧闭上嘴,低头干活。
林亦忻在一楼最北的走廊尽头停下,那里有一扇特别小的门,门框比其他房间都要窄。
她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仅有四平米不到的小房间。
一张单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窗户小得可怜,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昏暗。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木质衣柜的门缝里,漏出一件浅蓝色连衣裙的一角,洗的发白,又因放得太久而泛黄。
“这间是储物间,可以做简单的翻新。”总设计师跟了上来,看着建筑结构图说道。
“不是。”林亦忻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墙上还留着她少女时贴的几张泛黄的明信片,床头柜上的闹钟早已停摆。
“这间拆掉。”她转过身,声音很轻。
那个四平米的小房间,曾经装下了一个小女孩全部的委屈和眼泪。深夜里,她蜷缩在那张小床上,不敢让自己的哭泣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她不再看那个狭小的空间一眼。
指尖轻轻抚过有些褪色的雕花门框,径直走向后院。
阳光斜斜地照进院落,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无人打理,杂草肆意生长,几乎要没过小腿。
但即便如此,仍能看出这院落的讲究。
方正的青石板铺就的走道向四周延伸,将空间分割得规整而对称。
树荫下纳凉的亭子,纱幔已经破损不堪。
而当目光扫视到后院一角时,林亦忻的目光却顿住了。
后院不起眼处,有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有些地方已经腐蚀断裂,杂草从缝隙中钻出来,缠绕着生锈的铁条。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它依然立在角落里,像一个无声的幽灵。
总设计师发现她在打量那个铁笼,连忙道:“林小姐,这个铁笼锈蚀严重,建议拆除。后院整体翻新会更协调。”
旁边的工人也凑过来看,嘀咕道:“是啊,这东西看着怪瘆人的,像是关过什么……”
话没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闭上嘴。
林亦忻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笼子的铁栏,触感冰凉粗糙,锈迹在指腹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铁笼里的青年刚刚杀死了那头狼,野兽的腥味弥漫。
那夜,两个身无寸缕的人,黑夜中分食了那块糯米饼。
然后,那个青年又回到了笼子里的另一个角落。
第二天,林亦忻就被放了出去。
之后的几个深夜,她会偷偷溜到后院。
没有月光的夜晚,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索着靠近铁笼,把白天偷省下的食物塞进去——有时是半张饼,有时是半块点心。
虽然不多,但那是她能给的全部。
黑暗中传来窸窣声,是他在接过食物。
某一次,她摸出了那枚磨尖的,印着蓝玫瑰花纹的植物园纪念章——那是她用来防身的武器。
青年的手指碰到她的掌心,冰凉如铁。
“林小姐?”总设计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拆——”这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这是她的噩梦,是她最想要抹去的过往。
可真要说出那个“拆”字时,心底却有个声音在阻止她。仿佛拆掉它,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先留着。”她听见自己说。
设计师和工人面面相觑,只能在图纸上标注保留。
回到前院时,几个大纸箱里是一堆老宅里清出的物件。
林亦忻扫了一眼那些不明物品:“全部送到我的办公室。”
“好的。”办事人员应声,正要指挥工人搬运,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院门。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套传统的黑色西服。
是林家的老管家——林伯。
“四小姐,”他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老爷听说您回来了,很是挂念……”
林亦忻皱了眉:“有事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