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虚无。绝对的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空间感,甚至失去了时间的流动。墨尘的意识如同被剥离的浮尘,在无垠的、纯粹的“无”中沉浮。残存的感知碎片里,只有麒麟兽最后那平静解脱的眼神,和一点赤金光点熄灭的瞬间,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近乎凝固的思维。
老麟……死了。
为了打破那该死的时空闭环,为了他这无用的主人,用最后的本源引爆轮回印记,被那湮灭奇点彻底吞噬,化为虚无。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无边的悲恸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残存的意识,向着更深沉的黑暗沉沦。弑神枪柄在手中传来的最后一下微弱脉动,也早已消散,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和自身被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还“存在”。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这绝对虚无冻结、同化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韧性”的触感,从左手紧握的弑神枪柄末端传来。
那不是能量的波动,也不是物质的触感。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身被锚定的感觉。仿佛在无尽的虚无之海中,枪柄末端触碰到了唯一一块……“礁石”。
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吸力,从枪柄末端传来,拉扯着他这缕残存的意识碎片,朝着某个无法言喻的“方向”沉去。
没有穿越空间的眩晕感,更像是一种“状态”的切换。如同从溺水的深海,骤然浮出水面。
墨尘猛地“睁开”了感知。
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苍白”。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边际。整个世界,是由一片无边无际、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苍白”构成。这苍白并非光线,更像是一种“底色”,一种剥离了所有色彩、所有信息、所有概念的绝对“空”。
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苍白底色之上,并非空无一物。
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碑”,如同墓碑,又如同被遗弃的书页,无声地悬浮着。它们同样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与苍白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灵魂窒息的质感。碑体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图案,只有一片空白。纯粹的、死寂的空白。
这些空白碑体并非静止不动。它们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法预测的轨迹,在这片苍白的虚空中缓缓飘移、旋转。有的相互靠近,在接触的瞬间,无声无息地融合,形成更大、更厚重的空白;有的则从内部悄然崩解,无声无息地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整个过程死寂无声,如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默剧,充满了令人绝望的虚无感。
墨尘的“身体”也悬浮在这片苍白之中。他低头,能看到自己近乎透明的“轮廓”,残破的玄武战甲虚影如同破碎的幽蓝光晕笼罩着模糊的躯干,左手紧握的那半截弑神枪柄,是这片苍白世界里唯一一点带着实质感的存在,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暗红光泽。胸前,原本轮回印记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边缘模糊、法则混乱的空洞,空虚和剧痛依旧清晰。
这里是……哪里?
一个念头艰难地浮现:历史空白页。
那些巨大、移动、融合又消散的空白碑体……难道就是被遗忘、被抹去、或者从未被记录下来的“历史”?那些连痕迹都无法留下的尘埃?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墨尘。在这片象征着终极遗忘的苍白坟场里,麒麟兽的牺牲、天机域主的覆灭、他那惨烈的挣扎……又算得了什么?终将如同这些无声消散的空白碑体,化为彻底的虚无。
“嗬……嗬……”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墨尘身后响起!
墨尘的感知猛地一凝!这声音……充满了怨毒、不甘,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他艰难地“转身”。
在距离他大约数十丈远(在这片空间,距离感也极其模糊)的地方,悬浮着一块相对较小的灰白碑体。而在这块碑体的上方,漂浮着一团……扭曲蠕动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团粘稠的金色雾气,却又不断逸散出灰败的、带着罗盘龟甲纹理的残渣。雾气中心,勉强凝聚出天机域主那张枯槁、怨毒到极致的面孔虚影!这面孔比之前更加破碎,如同摔裂后强行拼凑的瓷器,布满了裂痕,金色的神血(或者说神性残留)不断从裂痕中渗出,又在虚空中蒸发。他的下半身完全消散,只剩下上半截扭曲的残魂,如同跗骨之蛆般吸附在那块灰白碑体上,无数细小的、由推演符文构成的暗红丝线正从他的残魂中探出,如同根须般扎入空白碑体内部!
是天机域主!他竟然没有在那湮灭奇点中被彻底磨灭!虽然只剩下这一缕怨毒至极、几乎快要溃散的残魂,却不知用了何种秘法,也坠入了这片历史空白之地,并且似乎……在试图侵蚀、污染这块空白的碑体?
“墨……尘……”天机域主残魂凝聚的面孔发出嘶哑的、充满无尽恨意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你……毁我罗盘……断我道途……此仇……不共戴天!纵使……魂飞魄散……本座……也要将你……钉死在这……遗忘之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他残魂猛地一阵剧烈扭曲,那些扎入空白碑体的暗红符文根须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污浊的、充满了扭曲卦象和怨毒诅咒的意念流,如同溃堤的污水,顺着符文根须疯狂涌入那块灰白碑体!
嗡——!
那块原本死寂空白的碑体,在污浊意念的侵蚀下,表面瞬间荡漾起一层令人作呕的暗金涟漪!涟漪之中,无数扭曲的光影开始挣扎着浮现、凝聚——赫然是墨尘的身影!但画面中的墨尘,不再是浴血奋战的形象,而是被强行扭曲、污名化的模样!
有他手持弑神枪,在边荒村屠戮无辜村民的片段(篡改:边荒村的怪梦少年);有他为了夺取玄武碑文,将老乞丐推入古井的片段(篡改:古井下的玄武碑文);有他与妖兽勾结,血洗青石巷的片段(篡改:战甲初现:血染青石巷)……一幅幅颠倒黑白、充满污蔑与诅咒的“历史画面”,正在这块空白的碑体上被天机域主的残魂强行“书写”!他要在这片遗忘之地,篡改墨尘存在的根源,将他永恒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他彻底沉沦,永无翻身之日!
“混账!”墨尘残存的意志瞬间被滔天的怒火点燃!胸前的空洞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不仅是被剥夺轮回印记的痛楚,更是自身存在被恶意篡改、被强行玷污的愤怒!麒麟兽用命换来的生机,岂能葬送在这怨魂的污秽书写之下!
他想要冲过去,想要用残破的战甲和半截枪柄砸碎那块被污染的碑体!但身体在这片苍白虚无中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移动”,都感觉自身的轮廓在变得更加模糊,仿佛要被这片“空”所同化。那空白碑体散发出的污浊意念,更带着一种强烈的精神污染,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没用的……蝼蚁……”天机域主残魂发出嘶哑的狞笑,面孔在污浊金雾中扭曲变形,“此地……乃天道弃置之所……一切存在……终将归于‘空’……你……阻止不了……本座将你……钉死于此……成为……这片虚无中……唯一的……污点……永恒……沉沦吧!”
污浊的书写在加速!碑体上墨尘被扭曲的影像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厌恶的“真实感”!墨尘感觉自己的存在根基,仿佛真的在被强行扭曲、污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恶寒和虚弱感正在蔓延!
就在墨尘几乎要被那污浊的意念和自身的无力感彻底压垮时,他左手中那半截冰冷的弑神枪柄,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嗡!
这一次,脉动并非源自枪柄本身的力量,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枪柄末端,那曾触碰过这片苍白“礁石”的地方,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同时,墨尘那因记忆被撕裂、被弑神枪反噬而变得千疮百孔的神魂深处,那些破碎的、被遗忘的、甚至是被强行剥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荡漾起来!
无数模糊的光影在他混乱的意识中飞速闪过:
风雪边荒村,老乞丐浑浊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老乞丐的烤鸡玄机)……
古井下,指尖触碰玄武碑文时那苍凉古老的悸动(古井下的玄武碑文)……
青石巷中,第一次沐浴妖兽滚烫血液时的战栗与怒吼(战甲初现:血染青石巷)……
甚至还有麒麟兽那喋喋不休的唠叨,收服它时那句“你管这叫坐骑?”的无奈与好笑(收服话痨麒麟兽)……
这些记忆碎片,虽然破碎、混乱,却无比真实!它们是他存在的证明!是他走过的路!是他不能被篡改、不能被抹去的“真名”!
弑神枪柄末端的共鸣感越来越强!它仿佛在呼应,在渴望,在引导!
一个如同惊雷般的明悟,瞬间劈开了墨尘心中的绝望迷雾!
历史空白页……空白碑体……
天机域主在篡改、在书写污名……
而弑神枪……在共鸣他破碎的真实记忆……
这片苍白之地,并非只有被遗忘!它更是……尚未被定义的“空白”!
天道弃置之所?遗忘坟场?
不!它更是……一张等待书写的白纸!一个……可以重新定义“存在”的起点!
天机域主想将他钉死在污秽的耻辱柱上?想让他成为这片虚无中唯一的污点,永恒沉沦?
那他……偏要在这片空白之上,用自己的方式,刻下自己的名字!刻下真实的、不容篡改的印记!不是被书写,而是主动铭刻!
“想将我钉死?天机老狗!”墨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视线”穿透苍白虚无,死死锁定那团扭曲的残魂和被污染的碑体,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桀骜与决绝轰然爆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书写我墨尘的历史?!”
“老麟的血……不能白流!”
“我的路……我自己来刻!”
怒吼声中,墨尘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将神魂深处所有破碎却真实的记忆碎片、将胸中那燃烧的悲恸与不屈的怒火,尽数灌注进左手紧握的半截弑神枪柄!
嗡——!!!
弑神枪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血芒!枪身剧烈震颤,断裂处那些弥合的裂痕中,无数断裂的、暗红色的因果线虚影疯狂地舞动而出!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散乱的毒蛇,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意志的牵引,在枪柄末端,那共鸣最强烈的地方,凝聚、压缩、交织!
嗤啦——!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墨尘所有真实记忆与不屈意志熔铸而成的暗红光束,如同刺破永恒黑暗的裁决之矛,从弑神枪柄末端暴射而出!光束的目标,并非天机域主的残魂,也并非那块被污染的碑体,而是……距离他最近的一块巨大、厚重、散发着绝对死寂空白的灰白碑体!
光束的速度超越了这片苍白空间的限制,瞬间命中了那块空白碑体的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
只有一种……“书写”的声音。
嗤——
仿佛最锋利的刻刀,划过亘古不变的磐石。
暗红的光束如同饱蘸了墨汁的巨笔,狠狠地点在空白碑体之上!光束之中蕴含的、属于墨尘破碎神魂深处的真实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星火,被强行烙印、拓印进这代表着“历史空白”的碑体内部!
碑体光滑死寂的表面,以光束落点为中心,一圈清晰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不再是空白!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暗金、赤红等不同光泽的“光点”在碑体内部浮现、凝聚、连接!这些光点,每一个都对应着墨尘神魂深处一块真实的记忆碎片!它们如同星辰般被点亮,在空白碑体的“内部”空间,勾勒出模糊却坚韧的线条与轮廓!
风雪边荒村的轮廓在碑体内部一角点亮……
古井幽深的倒影在另一处浮现……
青石巷斑驳的石板路在光影中延伸……
甚至还有麒麟兽那模糊却巨大的虚影,带着一丝赤金的光泽,在碑体中心区域昂首咆哮!
一幅由墨尘真实记忆碎片构成的、虽不完整却充满生命烙印的“图景”,正在这块绝对空白的碑体内部,被弑神枪的光束,强行铭刻、点燃!
“不——!!!”天机域主残魂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他清晰地感觉到,墨尘这块被“书写”的碑体,其散发出的不再是死寂的“空”,而是一种正在诞生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存在”气息!这股气息,如同初生的太阳,正在驱散周围的苍白虚无!更让他恐惧的是,他正在污染篡改的那块碑体,其上污浊的暗金光芒,在墨尘这块新生碑体气息的冲击下,竟开始剧烈波动、黯淡!仿佛污秽在真实的光明面前,正在被强行净化、驱散!
“你……休想!休想留下名字!”天机域主彻底疯狂,残魂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更多的污浊符文根须扎入被污染的碑体,试图加速污名书写,将墨尘彻底钉死!
墨尘对天机域主的嘶吼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状态中。将自身存在的烙印,强行铭刻进这历史空白页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联系”,在他与这块新生碑体之间建立起来。这片苍白虚无带来的同化感、虚弱感,被这联系强行阻隔了一部分!胸前的空洞虽然依旧剧痛,但那股源自存在根基的冰冷恶寒,被驱散了!
他左手紧握的弑神枪柄,在引导光束铭刻的同时,其断裂处竟也开始贪婪地吸收着这块新生碑体散发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存在”气息!枪柄末端的暗红血芒变得更加凝实,那凝聚的一小段枪身雏形,在血芒中似乎……又生长了一丝?
反击,开始了!
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在遗忘之地,点燃属于自己的灯塔!
墨尘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将残存的力量更加疯狂地灌注进弑神枪柄!那铭刻记忆、点燃碑体的暗红光束,光芒更盛!他要在这片埋葬历史的苍白坟场,用自己的血与魂,刻下不可磨灭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