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杂货铺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玄坤依旧跪伏在地上，他那身象征着荣耀与力量的暗合金铠甲，此刻冰冷地贴着地砖，发出轻微而无助的颤音。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角滑落，沿着他那张一向冷峻而高傲的脸颊滚下，滴落在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张脸上，此刻早已没有了身为烈阳大将军的威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错愕和茫然。
他刚才，在那个无尽的幻境轮回中，体验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死亡，不过是瞬间的寂灭。
而他所经历的，是永无止境的轮回，永无止境的失败，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
若非最后那个清脆的响指，如同一道创世之光，瞬间撕裂了那片黑暗，将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走不出来。
舞照那张精致绝美的俏脸上，也早已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才让她确信自己还存在于现实世界。
她看着那个依旧一脸天真无辜地抱着长刀的少女瑞萌萌，那双平日里灵动慧黠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了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浓浓的忌惮。
就好像，那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足以吞噬星辰的远古凶兽。
太可怕了。
刚才，她和潘震将军虽然没有像玄坤那样，被直接拖入更深层的攻击性幻境，但也同样被那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诡异力量所笼罩。
在她们的感知中，时间与空间都变得粘稠而扭曲。
玄坤的每一次攻击，那足以劈开山峦、蒸发江河的神力，都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个少女，将她一次又一次地轰成漫天光屑，但下一秒，少女又会完好无损地、带着那种令人心寒的无辜表情，重新出现在原地。
那种眼睁睁看着最勇猛的战友陷入癫狂，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连干涉的念头都无法升起的无力感……
那种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自己只是这场荒诞戏剧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观众的错乱感……
同样是一种巨大而残酷的精神折磨。
而潘震，这位烈阳文明的守护神，执掌权柄的摄政王，此刻的内心，更是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他的后背，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湿，紧紧地贴着他那身象征着至高神权的华贵神袍。
他那双永远如同正午烈日般威严、足以让万物臣服的眼眸，此刻却死死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盯着那把已经被瑞萌萌还到顾离手中的、看似平平无奇的武士刀。
刚才那一瞬间，在玄坤陷入幻境的刹那，他甚至动用了他身为烈阳主神最强大的分析能力——大日天眼。
那是足以洞察恒星内核能量反应，分析宇宙基本法则，破解暗能量、暗物质的超级神力。
他试图去解析那股诡异的、无形的力量，试图理解它的本质，找到它的破绽。
然而，反馈回来的结果，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警告：目标无法锁定！】
【警告：解析指令被驳回！】
【警告：无法解析！】
【目标规则层级：未知！】
【作用原理：未知！】
【破解方式：未知！】
一连串刺目的红色警告，在他的神之视野中疯狂闪烁。
一切，都是未知！未知！未知！
他引以为傲的、足以洞察宇宙奥秘的大日天眼，在这把刀所展现的力量面前，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试图用积木去理解微积分，脆弱，荒谬，而又可笑。
他甚至有一种强烈到近乎确信的直觉：如果刚才，那个看似慵懒的店主，那个名为顾离的男人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这把刀，让他们三人，永远地沉沦在那个为烈阳文明量身定做的、君临宇宙的辉煌幻境之中。
让他们在最美好的梦境里，迎来最悲惨的、精神层面的……永恒死亡。
这，就是【镜花水月】的力量。
这，就是这家小小杂货铺，所展露的、冰山一角。
潘震缓缓地、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试图平复那颗已经狂跳到近乎炸裂的主神心脏。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震撼、惊惧与后怕，都已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入了心海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更高层次力量的渴望，和对烈阳未来的、更加深沉的忧虑。
他想到了烈阳星的现状。
虽然在外界看来，烈阳文明依靠着“天道塔”这件终极武器，在德诺星系内拥有着绝对的统治力，是当之无愧的霸主文明。
但只有他自己，这位文明的掌舵者最清楚，烈阳，早已是外强中干，危机四伏。
最大的危机，来自于能源。
烈阳星的母恒星，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符合宇宙热寂定律的速度，走向衰亡。
它的光和热，正在一年比一年微弱。
这是宇宙的自然规律，是熵增的铁则，即便是神，也无法抗衡。
没有了恒星的能量供给，被誉为烈阳文明最强大武器和屏障的天道塔，就会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冰冷废铁。
他们的文明，也将失去所有的庇护，在黑暗而冰冷的宇宙深空中，沦为其他虎视眈眈的文明，可以随意觊觎、撕咬的羔羊。
这些年来，他动用了无数的资源，想了无数的办法，尝试建造戴森球，研究曲率引擎，甚至不惜放下主神的尊严，与死神卡尔那种虚无主义者虚与委蛇，交换技术，但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迁移文明？
说得轻巧。
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稳定、可供神河体生存的、拥有成熟且长寿的恒星系统的生命星球，在茫茫宇宙中，是何等的可遇而不可求？
那不亚于在一片沙漠中，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
就算侥幸找到了，那动辄以万年、十万年计的星际移民，所需要耗费的时间、资源，所要面临的未知宇宙风险，也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文明的天文数字。
烈阳，已经拖不起了。
天道塔，并非长久之计。
它就像一剂效力强大的吗啡，在麻痹着所有烈阳子民的神经，让他们沉浸在昔日“三大造神文明”的荣光之中，却看不见那已经悄然笼罩在头顶的、末日的阴影。
而今天，就在此刻，在这家小小的、不起眼的杂货铺里。
他看到了……希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足以从根源上解决烈阳危机的……希望！
潘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间店铺里所有神秘的气息都吸入肺中。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那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威严。
他向前一步，越过了还跪在地上的玄坤，对着那个依旧一脸慵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店主，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这是一个标准的、源自烈阳星最高规格的古礼。
这个礼，无关乎身份，无关乎地位。
只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行万年、几乎被绝望吞噬的走投无路者，在骤然看到一丝曙光时，所能表达的、最崇高的敬意。
“老板。”
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恳切。
“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顾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威名赫赫的烈阳之神，此刻竟如此谦卑。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随意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潘震将军，但说无妨。”
潘震的目光，缓缓扫过货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或散发着微光、或内敛着神华的商品，最后，他的视线牢牢地停留在了那颗依旧在玻璃罩中，缓缓跳动的、暗红色的“行星之核”上。
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吞咽声。
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预的颤抖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无比清晰地问道：
“老板……贵店的商品，真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那么……我想请问……”
“贵店，是否……有完整的、可供生命繁衍的……星球，出售？”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
整个杂货铺内，那刚刚有所缓和的空气，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琪琳、何蔚蓝、瑞萌萌，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潘震。
她们虽然已经见识过这家店的种种神奇，从会说话的猫到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泉水，再到刚才那把匪夷所思的妖刀。
但……买卖星球？！
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这思维的跳跃幅度，已经不是从地球到月球了，这是直接从微观粒子跳到了宇宙大爆炸！
这已经不是科幻了，这是神话！是传说中创世神才有的手笔！
玄坤和舞照也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潘震。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家一向沉稳如山的将军，竟然会问出如此石破天惊、近乎亵渎常识的问题！
然而，面对这个足以让任何神明都感到荒诞的问题，顾离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
仿佛潘震问的不是“有没有星球卖”，而是“你们店里有没有可乐”一样简单。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那样的风轻云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星球？嗯，有啊。”
“当然，这属于顶级定制商品，货架上一般不摆。”
他说着，随手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嗡——！
一道巨大的、由纯粹的光芒构成的三维全息投影屏幕，瞬间在众人面前无声展开。
屏幕上，无数璀璨的光点，如同一条瑰丽的星河，在深邃的虚拟背景中缓缓流淌。
琪琳等人震撼地发现，每一个光点，在被她们的视线聚焦时，都会放大成一颗清晰的、缓缓自转的星球！
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颗……真正的星球！
“本店库存里，有各种等级的星球，可以满足不同客户的需求。”
顾离的声音，如同一个最专业的顶级奢侈品销售顾问，开始不急不缓地介绍起来。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轻轻滑动，一颗颗星球的详细信息，伴随着能够以假乱真的三维立体影像，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比如这个，【G-581d】，一颗典型的蛮荒星球。”
屏幕中央，一颗郁郁葱葱、充满了原始与野性之美的绿色星球，缓缓旋转。
众人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无边无际的茂密丛林中，有如同山岳般庞大的巨兽在低头饮水；有翼展遮天蔽日的凶猛禽鸟，在火山喷发的浓烟中翱翔；广阔的海洋里，更有体型超越蓝鲸的古老生物，掀起滔天巨浪。
“富含各种原始矿物资源，生态系统完整，有大量未开化的、极具研究价值的史前巨兽。适合喜欢打猎和搞生物研究的客户。价格嘛，比较亲民，只要……八百万贡献值。”
潘震等人的呼吸，瞬间一滞！
八……八百万？！
一颗最原始的蛮荒星球，就要八百万贡献值？！
他们刚才费尽心力，评估那把由最顶尖的恒星能量锻造的烈焰之剑，也才堪堪一百贡献值！
这得卖多少把烈焰之剑，才能凑够这笔款项的零头？
潘震的心，开始往下沉。
然而，顾离的介绍，还在继续。
“当然，如果客户对原始星球不感兴趣，我们也有科技文明星球。”
他手指再次滑动。
一颗通体被复杂的金属结构和流光溢彩的霓虹光芒所覆盖的、充满了赛博朋克风格的星球，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数的反重力飞船，如同受到惊吓的鱼群般，在那些高耸入云、直插星际的摩天大楼之间，以超音速穿梭，拉出绚烂的光轨。
“【t-800】，一颗已经发展到三级顶峰的科技文明星球，拥有成熟的星际航行能力和完善的智能AI网络。不过嘛，这颗星球的原住民性格比较暴躁，有点排外，认为有机生命体都是宇宙的瘟疫。买回去之后，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清理’一下。”
顾离轻描淡写地说着“清理”二字，仿佛在说打扫房间。
“价格稍微贵一点，一千五百万贡献值。”
潘震的心，在滴血。
一……一千五百万……
他感觉自己的神之魂，都在因为这两个冰冷的数字而隐隐作痛。
这已经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
烈阳文明一年的财政总收入，换算成贡献值，恐怕都不到这个数字的百分之一。
“当然，本店最受欢迎的，还是这个系列的……”
顾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神秘的微笑。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最后一次滑动。
霎时间，一颗被氤氲的、肉眼可见的、如梦似幻的七彩灵气所笼罩的、充满了仙风道骨气息的星球，缓缓浮现。
那星球之上，有万丈瀑布从天而降，银河倒悬；有仙鹤成群结队，在缭绕的云海中优雅飞舞；有巨大无比的神山，违反了物理定律般悬浮于空中；更有散发着七彩霞光的琼楼玉宇，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川河流之间……
一股清新、自然、充满了生命本源气息的“灵气”，仿佛真的透过屏幕，扑面而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精神为之一振！
“【昆仑-7】，一颗非常罕见的……修仙星球。”
顾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诱惑。
“这颗星球上，蕴含着一种名为‘灵气’的高维能量，上面的原住民，可以通过吸收灵气，修炼一种名为‘仙法’的特殊能量运用体系，从而达到长生久视、移山填海、甚至破碎虚空的目的。”
“买下这颗星球，您不但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能量永不枯竭的栖息地，更能得到一整套，与神河科技体系截然不同的、全新的……超凡力量体系。”
“当然，它的价格……也最贵。”
顾离笑眯眯地，在屏幕下方，轻轻一点。
那串让潘震、玄坤、舞照三人，彻底崩溃的、宛如神罚般的天文数字，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售价：三亿贡献值。】
三……三亿……
看到这个数字的瞬间，潘震、玄坤、舞照三人，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只名为“现实”的无形大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无尽的、冰冷刺骨的深渊。
眼前，瞬间一黑。
如坠冰窟！
他们的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撼和极致的绝望，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面对【镜花水月】时，还要猛烈百倍。
烈阳文明……
虽然底蕴深厚，珍藏无数。但那更多的是历史、文化和知识。
若论实质性的财富，就算把整个天道星翻过来，把潘震自己的神体都拆了卖零件，把所有的宝物都当掉，恐怕……也凑不齐这三亿贡献值的零头！
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何等令人绝望的现实！
他们亲眼看到了解决文明危机的、唯一的希望。
那希望，就摆在他们面前，如此的美好，如此的诱人，触手可及。
但他们，却因为“贫穷”，而连触碰它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空有宝山而不得入的、极致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最锋利的、淬了剧毒的尖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潘震的心脏！
他，堂堂烈阳主神，德诺星系的守护者，一个跺跺脚就能让宇宙一角为之震动的存在……
此刻，却像一个站在最繁华的奢侈品店橱窗外，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却连进去问价的勇气都没有的……穷光蛋。
这种巨大的、荒诞的落差，让一向高傲、一向视万物为刍狗的潘震，备受打击。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一股郁结之气混合着心酸与不甘，直冲喉头，堵得他几乎要窒息。
心塞！
无比的心塞！
这种感觉，比让他去和死神卡尔在虚空中大战三百回合，还要难受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