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再是纵容他如此,不一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杨嘉仪转身,凌厉的目光落在沈知韫脸上时忽然柔软了几分。
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沈知韫清俊的轮廓上投下斑驳光影。
“驸马......”
她轻唤一声,喉间似有千言万语。
这一世,我定要护你周全——这句话在唇齿间辗转,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沈知韫凝视着她微蹙的眉尖,忽然伸手为她拢了拢被风拂乱的鬓发。
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耳垂时,他心跳仍是忍不住漏了半拍。
“殿下……”
沈知韫的声音低沉似水,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请您安心,无论您作何决断,微臣必定会陪在您身边的。”
阳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又渐渐融在一处。
沈知韫望着她倔强的侧颜,眼底泛起一片温柔的涟漪。
——————紫宸殿——————
紫宸殿内金砖墁地,九龙盘柱,御座后的紫檀屏风上精雕着万里绵绵的江山图。
狻猊炉中龙涎香袅袅,将天子的面容隐在缭绕的青烟之后。
此时的杨嘉仪端正的跪于御前,绛色蹙金鸾纹宫裙在青玉砖上铺开如霞,
她头上戴着的是九凤衔珠步摇,步摇垂下的金流苏纹丝不动。
杨嘉仪抬眸时,正见皇帝苍劲的手指摩挲着那枚狼纹玉佩——玄玉上金丝嵌就的狼瞳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幽光,似要噬人。
“嘉仪。”
皇帝的声音从香雾深处传来,如古井无波。
“此事你如何看?老九可是当真会勾结西域?”
杨嘉仪广袖中的手指倏地收紧:
“九弟常年药石不断,身体欠佳……”
她的话音在舌尖转了三转,犹豫再三说道:
“九弟他未必有此心力啊......”
“你可知,你九弟的母亲是于阗国金狼部的圣女。”
皇帝突然截断她的话,说起了杨嘉仪并不知道陈年旧事。
案上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眸中晦明不定。
“当年朕西征时,她为保部落子民性命……”
苍老的指节叩在玉佩狼首上:
“自愿入宫为质。”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在空阔殿宇中激起隐隐回声。
香炉突然爆出一串火星,映亮皇帝眼底的阴鸷:
“她入宫三年有了身孕,怀了老九。”
皇帝的指尖重重划过玉佩上的裂痕:
“然而,却在临盆前夜,被朕发现她用狼烟给她的部落传讯。
三年来……从未间断。”
杨嘉仪看见皇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吞咽的动作像是要把某种情绪硬生生压回去。
她裙裾上的金线鸾鸟随着战栗的呼吸微微颤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沁出一片冷汗。
“后来,太医说她背着众人偷偷服了整整三个月的断肠草。”
皇帝突然古怪地笑了声,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一个可怖的大小:
“朕竟不知……她恨朕至此!”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在空荡的殿内激起回响:
“明明是她自愿入宫的啊!”
紫宸殿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皇帝佝偻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江山图屏风边上的另一扇《西域舆图》的屏风上。
那影子随着火焰晃动,宛如一头垂老的狼在撕咬自己的猎物。
杨嘉仪抬眸,蓦然发现父皇鬓边的霜白又添了几分,龙袍下的肩膀竟显出几分嶙峋之态。
“那么小的胎儿……”
皇帝摩挲着狼纹玉佩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她倒是狠得下心,连自己的骨肉都要毒害……老九也是命大,活了下来。但却落了个体弱多病的身子……”
话音未落,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咳咳咳——”
皇帝弓起身子,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殿内回荡。
杨嘉仪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半步,却见大太监已捧着药盒疾步而来。
“陛下,该用药了。”
皇帝颤抖着从药盒中取出一枚赤红丹丸,仰头咽下。
喉结滚动间,杨嘉仪分明看到皇帝脖颈间松弛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父皇……”
她声音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揪住了袖口。
她下意识想起身搀扶,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无碍。”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殿外渐沉的暮色:
“谁都会老...朕只是老了而已。”
烛火映照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憔悴。
那双曾经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眼睛,如今已浑浊如蒙尘的琉璃。
“嘉仪。”
皇帝喘息稍定,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太子近日所作所为,你怎么看?”
杨嘉仪见皇帝这么问,心头一跳斟酌着说道:
“太子……皇兄行事果决。”
“果决?”
皇帝冷笑一声:
“是刻薄寡恩!”
他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连手足至亲都要赶尽杀绝,将来如何善待天下百姓?
你可知,你在奉国寺的事……那赵元义的尸首,在下令捉拿他的第二日就浮在护城河之上……”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更漏声声。
良久,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朕这些日子总在想……”
皇帝突然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纹:
“太子性子急躁,处事太过狠绝。若是将天下交到他手中……”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杨嘉仪连忙奉上茶盏,却见皇帝摆摆手,强撑着直起身子。
“他还不够成熟啊。”
皇帝叹息着,目光落在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上,
“可朕这身子骨,还能教他多久呢?你皇兄他毕竟是储君,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些事,父皇不是不知道,只是看他未酿成大祸,便纵容他了一些。
如今这事,不仅是兄弟之间的事更涉及到外邦……
嘉仪,这事便交给你,你去大理寺走一趟。”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嘉仪,他自然知道自己上次的态度令这个女儿寒心,可他不仅仅是个父亲,还是位帝王,有些抉择不过是身不由己……
杨嘉仪看着皇帝的背影投在《西域舆图》上,那影子竟比方才又佝偻了几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