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短暂。
顾尘耳中轰鸣的风声突然被石板碰撞的脆响截断,后腰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气——这是真实的痛感,不是精神领域里那种虚幻的刺痛。
\"顾尘!\"吴悦的手还攥得死紧,她半跪在他身侧,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发梢垂落扫过他脸颊,\"能动吗?\"
顾尘试着蜷起手指,黑沙在掌心凝成细流又消散。
他撑起上半身时,余光扫过墙壁——整面墙都被深褐色木框填满,每幅画的尺寸、风格各不相同,却都蒙着层薄雾般的灰,像被人刻意尘封多年。
\"这是......\"吴悦的声音突然发紧。
她松开他的手,向前走了两步,指尖几乎要贴上最近的画框。
画里的场景顾尘再熟悉不过:暴雨倾盆的旧巷,他蹲在便利店屋檐下数水洼,怀里抱着湿漉漉的流浪猫——那是他十六岁接的第一单委托,帮独居老人找走失的猫。
\"看这幅。\"吴悦的声音在发抖。
她指向右侧第三幅画。
画面里是火场,浓烟裹着橘色火光,她穿着警服站在警戒线外,身后消防队员正抬出烧焦的担架。
而火舌舔舐的窗台上,缩着个蜷缩的小身影——穿蓝布背带裤,额前碎发被烤得蜷曲,正是顾尘七岁时的模样。
顾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记得那场火,记得浓烟灌进喉咙的灼烧感,记得爸爸把他塞进衣柜时说\"小尘乖,数到一百再出来\"。
可衣柜门被烧变形的瞬间,他根本没数到二十就撞开了门,只看见妈妈的珍珠发卡掉在地上,沾着黑灰。
\"我一直以为是电路老化。\"他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骨——那里还留着当年被烫伤的淡粉色疤痕,\"社区档案、消防记录都是这么写的。\"
\"但现在?\"吴悦回头看他,瞳孔里映着画中火光,\"现在你觉得不是意外?\"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像有人穿着硬底布鞋,踩过青石板时发出\"嗒、嗒\"的闷响。
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顾尘听出了方向——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逼近。
吴悦的手已经按在腰间枪套上,却在触到金属的瞬间顿住。
这里没有枪声,没有警笛,连空气都带着陈腐的旧纸味。
她转而抽出靴筒里的战术匕首,刀刃在昏黄壁灯下泛着冷光。
顾尘站起身,后背抵着墙。
脚步声停在五米外,阴影先漫过来,裹着墨绿暗纹的黑袍下摆扫过地面。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下时,吴悦的匕首尖微微发颤——分明是顾尘的脸,却更苍白,左眼尾多了道暗红纹路,像被血笔描过。
\"你终究还是来了。\"黑袍顾尘开口,声音像两块石板相互摩擦,\"从你爷爷把《玄鉴录》塞给你那天起,从你第一次用黑沙破局那天起,命运的线就已经系死在你腕骨上了。\"
他抬起手,腕间红绳随动作晃动——和顾尘抽屉里那根一模一样,褪色的结头都分毫不差。
\"什么血统?\"顾尘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镇定,\"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不敢承认的过去。\"黑袍顾尘的指尖划过最近的画框,那幅火灾图突然\"嘶啦\"一声裂开,烟雾从画纸里涌出来,\"是你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答案。
是你父母用命换你活下来的代价。\"
吴悦向前半步,匕首横在两人中间:\"他不需要你定义!\"
烟雾越聚越浓,顾尘闻到了焦糊味——和当年火场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看见左边第三幅画在剥落,画中便利店的玻璃\"咔嚓\"碎裂,流浪猫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右边那幅吴悦的入职照正在融化,相纸滴在地上,凝成暗红的血珠。
\"跑!\"顾尘拽住吴悦的手腕。
他眼角瞥见走廊尽头有团白光,像被揉皱的白纸,边缘泛着细碎的金芒——和爷爷笔记里描述的\"命门\"特征完全吻合。
黑袍顾尘的笑声追着他们的脚步:\"你以为光门后就是解脱?
那是你父母用魂火点亮的路,是顾家人世世代代......\"
话音被风声截断。
顾尘能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寒气扫过后颈。
吴悦的手在他掌心沁出薄汗,她突然转身,匕首划出银弧——却穿透了黑袍顾尘的胸膛,像刺进一团烟雾。
\"没用的。\"那声音在他们左右同时响起,\"这里是你的心狱,是你用记忆筑的牢笼。\"
光门就在眼前。
顾尘能看见门后模糊的轮廓:是更高的穹顶,是石柱投下的长影,是某种庞大的、蛰伏着的东西。
他拉着吴悦撞了进去。
最后一刻,他听见黑袍顾尘说:\"欢迎回家,顾家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