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耳机里没有丝毫伴奏的辅助,只为了能更好的感受自己的声音。
他尝试了不同的发声位置,调整着气息的支撑,感受着声带最细微的震动。
这不是为了模仿谁,而是要找到属于周回自己,最完美、最稳定的表达方式。
真真姐给他的这个机会,他清楚份量有多重。
《声动九天》不是普通的歌唱节目,那是真正属于实力唱将的角斗场。
专注的神情,让他平日里略显清冷的气质,此刻多了一种近乎执拗的坚韧。
这几天的宋曲,心情其实如同坐过山车。
中秋那天,跟着杨真真和队友们一起回到春花福利院,更是搅动了他内心深处最复杂的情感。
福利院还是老样子,朴素,干净,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张妈妈看到他们,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又热情地招呼着杨真真和其他队员。
弟弟妹妹们围着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电视上的大哥哥。
那份久违的、如同家人般的温暖,让宋曲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他甚至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
看着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饭,聊着天。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聚光灯下的偶像宋曲,只是张妈妈的好大儿,是福利院里长大的阿曲。
这本该是全然放松和开心的一天。
可是当他看到张妈妈和杨真真坐在一旁,相谈甚欢的样子时,心底那根名为焦虑的弦,又悄然绷紧了。
张妈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热情又淳朴。
他太了解她了。
自己那个暗中筹划了许久,想要给福利院一个惊喜的“计划”,真真姐会不从张妈妈的只言片语中猜到?
福利院的小院子里,此刻成了欢乐的海洋。
宿涵衍被几个稍微大点的孩子缠着,教他们跳时下最流行的街舞动作,虽然动作笨拙,但笑声不断。
丁明哲则彻底放飞了自我,正带着一群更小的萝卜头玩老鹰捉小鸡。
他扮演那只笨拙又“凶狠”的老鹰,引得孩子们尖叫连连,笑得前仰后合。
这家伙,平时看着挺酷,没想到哄孩子这么有一套,简直是孩子王。
另一边,屋檐下的阴凉处,张妈妈拉着杨真真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感激。
“真真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看看这些孩子,托你的福,最近气色都好了不少。”
“每天早上都能喝上热乎乎的牛奶,隔三差五还能吃到鱼啊、虾啊、牛肉什么的。”
“以前这些,我们院里是想都不敢想的。”张妈妈说着,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杨真真安抚地拍了拍张妈妈的手背,笑容温和。
“张妈妈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她话锋轻轻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最近院里……没遇到什么难处吧?”
杨真真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张妈妈的反应。
张妈妈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
“难处?没有没有,好得很!”
“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院里也都平平安安,你就放心吧,真真。”张妈妈语气笃定,充满了喜悦。
杨真真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
一切都好?那宋曲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虑感是哪来的?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院子里那些奔跑嬉笑的孩子们。
一张张小脸蛋虽然算不上白胖,但都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神清澈,活泼好动。
不像是有哪个孩子身体藏着大毛病,急需一大笔钱做手术的样子啊。
难道是她想多了?还是宋曲在担心别的事情?
不远处的宋曲,正被一个小女孩缠着要他讲故事。
他嘴里应付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杨真真和张妈妈那边。
看到张妈妈一脸开心的样子,杨真真似乎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悬着的心,悄悄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看来真真姐暂时还没发现。
他轻轻舒了口气,继续耐心地给小女孩讲着那个编了无数遍的兔子和狼的故事。
临近中午,福利院的食堂开始热闹起来。
今天的午餐格外丰盛,并不是出自福利院阿姨的手。
而是杨真真特意从市里一家口碑极好的大饭店订好,准时准点送过来的。
美其名曰,中秋佳节,也让辛苦了一年的张妈妈和院里的工作人员们好好歇歇,尝尝外面的手艺。
长条的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荤素搭配,色泽诱人。
红烧肉,糖醋鱼,炸鸡翅,清蒸虾,还有各种精致的炒菜和点心。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看着这些平时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菜,眼睛都瞪圆了。
一个个小脸上写满了惊喜和垂涎。
“哇!比过年吃的还要好!”一个小男孩忍不住小声惊叹道。
引来了周围一片认同的吸气声。
然而,即使馋虫已经快要爬出来了,孩子们也没有立刻动筷子。
他们一个个挺直了小小的身板,看向杨真真和新计划的几位哥哥。
“谢谢真真姐姐!谢谢大哥哥们!”
稚嫩却响亮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充满了真诚。
杨真真和队员们相视一笑,心里暖暖的。
“好了好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杨真真笑着催促道。
孩子们得了许可,小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稚嫩的小手纷纷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伸向那些诱人的菜肴。
先前那个被宋曲抱着讲故事的小女孩,胆子最大,夹了一块亮晶晶的炸鸡翅。
她咬了一小口,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腮帮子鼓鼓的。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杨真真,声音清脆。
“真真姐姐,谢谢你的鸡翅,好好吃!”
杨真真笑着回应:“喜欢就多吃点。”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又脆生生地补充了一句。
“真真姐姐,现在天气还暖和,菜不会这么快凉的。”
“等到冬天,好冷好冷的时候,饭菜刚从锅里盛出来,跑两步到桌上,就有点凉了。”
这话像是打开了孩子们话匣子的开关。
另一个坐在丁明哲身边的小男孩立刻抢着说。
“对!冬天一个人睡觉,被窝到天亮都是冰的!”
“要跟小虎挤在一起才暖和点!”
旁边一个瘦弱些的小姑娘也小声附和。
“冬天最怕感冒了,一感冒就要打针,好疼的。”
“而且风大的时候,张妈妈不让我们出去玩,说怕吹病了。”
“可是屋里也好冷啊,窗户会漏风进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冬天的种种不易,小脸上刚才的兴奋褪去了一些,多了些对寒冷的记忆。
杨真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杭市虽是南方,可冬天的湿冷是魔法攻击,能穿透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那种冷,大人都觉得难熬,更何况是这些身体正在发育的孩子。
福利院的运营主要依靠社会捐助和有限的拨款。
以前的伙食标准恐怕仅仅是填饱肚子,营养跟不上,孩子们的抵抗力自然就弱。
至于衣物,捐赠来的大多是旧衣,棉服穿久了,里面的棉花板结,保暖性大打折扣。
羽绒服或许好些,但又能有多少是合身又足够保暖的呢?
她只想着改善眼前的伙食,却忽略了更难熬的季节。
不远处的宋曲,拿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弟弟妹妹们无心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眼眶悄悄泛起一层红。
他飞快地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用这个动作掩饰着什么。
宿涵衍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讶,看向那些孩子。
他是北方人,冬天外面零下几十度,屋里暖气却能热得穿短袖。
他从未想过,没有暖气的南方冬天,对孩子们来说竟然是这样的体验。
丁明哲和周回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环顾了下屋内,也没看到空调,看向那些孩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
他们虽然不是北方人,但也知道包邮区冬天的厉害,只是从未如此真切地从孩子口中听到这些细节。
张妈妈见状,连忙打圆场。
她轻轻拍了拍身边那个还在说冬天冷的小男孩。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别说冬天了。”
孩子们很听话,立刻埋头对付起眼前的美味佳肴。
张妈妈转向杨真真,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真真啊,你别听孩子们瞎说。以前是条件不好,孩子们受苦了。
不过现在好多了,托你的福伙食跟上了,而且...”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低头猛吃的宋曲,声音里带着欣慰。
“小曲也争气,前阵子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给孩子们添置些厚实的冬衣被褥,今年冬天肯定比以前好过。”
杨真真恍然,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宋曲之前那股莫名的焦虑和坚持要去综艺的原因。
不是为了他自己出风头,也不是单纯地想要更多曝光。
是为了这些他视若亲人的弟弟妹妹,能过一个不再寒冷的冬天。
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才能彻底改善福利院的硬件条件,比如更换门窗,添置取暖设备,购买足够多的新棉被和冬衣。
这孩子,把一切都默默扛在了自己肩上。
杨真真心里的那点疑虑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也有欣慰。
她看向宋曲的背影,目光柔和了许多。
这小子,平时看着虎虎的,内心却比谁都柔软滚烫。
餐桌上短暂的沉默,被丁明哲刻意放大的声音打破了。
他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招牌式的阳光笑容,探身向前,对着刚才说话的几个孩子挤了挤眼睛。
“喂喂喂,小家伙们,光惦记着冬天的冷,眼前热乎乎的鸡翅都要被抢光了!”
他指了指桌子中央那盘金黄诱人的炸鸡翅,语气带着点夸张的危机感。
“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丁明哲拍了拍胸脯,声音洪亮。
“下午哥哥带你们玩最新最好玩的游戏,保证让你们忘了什么是冷!”
宿涵衍温和地笑了起来,也加入了活跃气氛的行列。
他拿起公筷,给身边的小姑娘夹了一块软糯的糖醋排骨。
“对,多吃点,吃得壮壮的,冬天就不怕冷了。”
周回也跟着点头,眼神扫过孩子们带着期待的小脸,声音清越。
“吃完饭还可以唱歌,想听什么歌,哥哥唱给你们听。”
孩子们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拉了回来。
刚才还因为回忆起冬天的难过而有些蔫蔫的小脸,立刻重新亮了起来。
“真的吗?要玩什么游戏?”
“我要听周回哥哥唱《大鱼》!就是电视上那个!”
“我我我!我要听宿涵衍哥哥唱新歌!”
叽叽喳喳的声音再次充满了小小的餐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孩子们重新拿起筷子,兴奋地讨论着下午的活动,小手不停地伸向桌上的菜肴。
刚才那点因寒冷记忆带来的阴霾,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快乐承诺一扫而空。
杨真真看着眼前这幅热闹景象,嘴角也弯了弯,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沉思。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安静吃饭的宋曲身上。
少年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侧脸的线条紧绷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张妈妈的话和孩子们无心的话语,依然在她脑海里回荡。
感恩,回报,这些都是美好的品质。
可杨真真第一次意识到,这份源于春花福利院的“恩情”,对宋曲而言,或许已经不仅仅是动力,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他也是个才19岁的大小伙子,刚刚在娱乐圈崭露头角,未来的路还很长。
从练习生时期开始,他就把改善福利院的条件当作自己的责任。
现在为了赚更多的钱,他不惜去争取自己并不擅长的综艺资源。
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为梦想拼搏的姿态,更像是一个小小的身躯,在艰难地背负着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壳。
这个壳,是福利院的未来,是几十个孩子的冷暖温饱。
它太重了。
杨真真眉头微蹙,心底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单纯的输血是不够的,必须要想办法让福利院拥有“造血”的能力。
怎样才能让福利院实现一定程度的自给自足,或者找到更稳定、更长期的社会支持模式?
这不仅仅是为了减轻宋曲肩上的重担。
更是为了福利院本身的可持续发展。
也是为了,将来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孩子,不必再背负着这样沉重回报的‘枷锁’。
他们应该像那位令人敬佩的张桂梅老师所期望的那样,努力飞出大山,去拥抱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被困在原地,用自己的人生去偿还童年的庇护。
一个更长远的计划,在杨真真的心中悄然萌芽。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法,让这份善意和责任,不再成为束缚宋曲,以及未来更多孩子的沉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