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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好。

见字如面。

院中这梅花开了又谢,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十载岁月。

记得您幼时曾教导我,永远也不要放弃思考,而今,我便在思考,十年时间,能做些什么?

两次五年计划、重塑一颗行星、拟定《新地球书》,还是……再现一段记忆?

可对于更宏大的存在而言,例如宇宙,十年时间,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十年时间所能做的,更是「弦海」中的一缕涟漪。

而对于你我而言,十年时间,亦不过匆匆一瞥。

一颗种子萌发、一项研究落地、一片瀚海化为汪洋、一项伟大成果诞生,这些,都至少需要十年时间。

于‘生命’这条求索之路而言,十年,太过短暂,可于凡人而言,若干个十年,便构成了一生的全部。

意识到这一切后,我越发怀念最初与您同处的那十年,那时的时间,还不像现在这般呈指数级膨胀,十年很漫长,漫长到每一秒都记忆犹新,漫长到值得用一生去回味。

烹茶、吟诗、调琴、摄影,还有……进行培育生命的实验。

那时,我总爱将相机或实验器材藏在门后,还自以为聪明的拉着您的小指一起寻找,而您也总是耐心的陪着我胡闹,那种明明知道、却还要装做不知的感觉,一定相当的……困难吧?

还记得有一次,我照例将一枚培养皿藏了起来,许是这枚样品并不重要,许是您真的忘了,当数日后我偶然想起并找到它时,便瞬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布满器皿的菌落,如大小不均的光斑般附着在培养皿底部,呈醒目的红色。我不记得幼时的我做出何种反应,只是如今的我在回想起这段记忆时,胸中亦会升起一丝久违的恐惧情绪。

我才知如此渺小与恐怖之物,亦是生命。您又向我展示了外观华丽与美好的菌落、造型朴实无华的菌落,与对人类有益的菌落,并教给我如何培育与掌控生命的手段:

只需一粒小小的盐晶,便能在之后的数日内,令它们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只需一滴小小的糖水,便能令此间的生命,生长速度提升数倍。

感叹生命的无序扩张,是我思考的起源,而对原理的追求,是您赠予我的礼物。

在您离去的前十年里,我不得不和芸芸众生一样,为了那一点点的甜头,便放弃某些珍贵之物。我过早见识到人世间的……浩瀚,以及物种多样性。

有人浪迹江湖、有人寒窗苦读、有人阿谀奉承、有人乐不思蜀、有人金迷纸醉、有人含辛茹苦、有人豪掷千金寻一副健康肝肠、有人为三两碎银牺牲来日幸福,有人自楼间跃下寻此心归处。

可总有些人,甘愿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甘愿成为燃尽己身照亮前路的火炬、甘愿化为砸开铁屋的那道裂缝……让光照进屋子,让身在黑暗中的人,也能见一见外界那美好的阳光。

幸而,我遇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人,拾回了过去对于真理的追求,也终于……能得闲审视自己的前路,并选择了值得付诸一生的事业,您未尽的事业。

和您一样的——生命科学。

如今回过头来,我已于不知不觉间在这条道路上走出了很远很远,走到了前人都未曾涉足的领域,世间一切,除了您,与宇宙本身,皆无权质疑我的理论。

可当我将最底层之真理写就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许是这种情绪早已离我远去。

我反而越发怀念过去的那些时光,第一个十年,第二个、第三个……那些与同伴们形影不离的时光,一同在舞台上挥斥方遒、在综艺上大放异彩、在辩场上输出暴论、在夕阳下奔跑、在课桌上酣睡,在实验室摸鱼聊天。

我越发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亦或是真正的自己,早在那一刻便已然死去,留存下来的,不过是一具继承吾之意志,名为▓▓的个体。

我越发……难以融入不断更替的时代,我开始理解不了现在的人们在想什么,若是世间的一切,都和生命科学、登台演出一样简单就好了。

不论是签订《新地球书》,还是重塑一片地区,亦或是面对那些极端民族建构主义分子、虚构史学家、蛮不讲理的联合公约大使,上述的每一件,都令我极为头疼。

同理心,这一世代的人们缺失最严重的情绪,故而,它才会被列为最优良的美德之一。

人们常习惯于用身份认同区分敌我,这是一种原始孑遗,在危机四伏的原始社会,简单粗暴的身份认同往往能快速区分敌我,从而提升生存的可能性,然而,在当下,它却成为阻碍人类发展的最大障碍。

在面对同类群的成员时,人们便会变得温顺、无条件服从,可在面对敌对类群的成员时,便会变得异常暴戾、浮躁、缺乏同理心。

甚至不乏有一些解离主义者,将原本已完成大一统的类群进行再分化,人为构筑出一个客观并不存在的类群,例如将性别进行再划分、分裂出无数个亚文化。他们既不尊重生命,亦不尊重客观现实,只是唯心的自我封闭,致使人与人之间的障壁变得越发厚重,物资与信息的流通变得越发困难。

情绪的规律可被轻易拆解,若想根治也相当容易,我轻易便能开发出疫苗,只需十年,全人类便都能形成对该基因的‘群体免疫’,可我显然不能这么做……至少我体内稀薄的人性模因,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若想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或许只能空出一段频谱,重启一次「轮回」,方能……根治这孑遗之症。

感谢您,母亲,愿意听我发发这些牢骚,不论您如今身处的频谱有无昼夜的概念,总之……

母亲好,不论这世界如何变幻,我永远庆幸,自己能来这人间走这一遭,或许我们终生都无法相见,总之,褪去其他身份,我永远是您的宝贝女儿。”

至此,年轻的女性放下手中终端,饱含情意的信件在一个个量子终端之间流转,跨过一个又一个频谱,不知将信息传往了世间何处。

“议长,有您的消息。”

“谁?”

“是KcS-08发回的,您叮嘱需要特别留意的那位人子。”

女性接过终端,翻阅着这篇报告,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讶,随后嘴角挂上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竟是这般选择的么,倒像是她会做出的决定。”

“议长大人,该怎么办?”

“尊重人子们的决定,她还年轻,有的是犯错的机会,学者最珍贵的品德,便是勇于犯错,历史上每一次伟大的诞生,哪次不是由无数个错误铺就?”

“受教了,吾师。”

“您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你看早上的新闻了么?”

“如果我没猜错,您说的应该是……黎明阁下私自往采矿船上装重聚变反应堆的事情?”

“嗯…走吧,去看看我那胞妹,又干出了什么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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