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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纱般的月光透着雕花窗棂倾泻而入,院外果树的枝叶在红砖地上轻轻摇晃,宛如被风吹动的水墨画卷,时聚时散,恍若有生命般,寂静的夜色里跳着无人知晓的舞。

王秀梅见丈夫盯着雪白的墙发呆,她指尖拂过丈夫皱起的眉峰,‘’别再闷着了,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去找李刚问个清楚。

李阳垂眸望着杯底的茶叶,喉间溢出一声叹息。窗外的风掠过果园,吹得果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极了今天李玉杰看见自己的那半截蓝头巾时,‘’你快告诉大娘……‘’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的如同砂子磨过的粗陶,‘’李玉洁家里莫不是招了什么塌天的变故?不然他他们的父母怎会在短短日子里,接连走了?话音未落,茶杯重重砸在木桌上。惊起几点褐色的涟漪。

王秀梅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赶忙握住李阳的手,‘’睡觉吧。咱俩去东山村找李刚问问,不就清楚了吗?‘’随后把他拽到了炕上。

夜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夫妻俩吃过早饭,驱车驶向了东山村。进入村中,李阳这才惊觉,东山村内俨然是一副泾渭分别的景象,杨氏家族聚居之处,青砖灰瓦鳞次栉比,透着庄重与规整,而外姓村民的居所,这是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歪斜的墙体在风中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青砖房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和鲜明的境遇对比。

李阳的车在村西头停下,‘’秀梅姐,按照陈哥说的,这三间青砖房就应该是李刚家。

夫妻俩走下车,打量着眼前这个院落,斑驳的青砖墙面上,打满了岁月啃噬的裂痕,远处暗绿的苔藓,蜿蜒成不规则的纹路,将墙体染出陈旧的底色。灰瓦屋檐微微下垂,几片瓦片缺了边角,眼角的滴水兽也早已残缺不全,却仍固执的守着往日的威严。两扇雕花木门历经风雨侵蚀,褪色的朱漆下隐约可见繁复的云纹与缠枝图案,门环虽锈迹斑斑,但却是黄铜所铸,叩击时沉闷的回响,仿佛在诉说曾经的热闹。庭院里半截石磨盘,斜斜卧在杂草间,边缘雕刻的莲花纹样虽已模糊,仍能窥见工匠的精湛手艺,不难想象这座宅子在往昔岁月里,曾经是怎样殷实富足的模样。

李阳走上前扣住锈迹斑斑的黄铜门环,轻轻叩了三下。门扉后传来瓮声瓮气的问询,尾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谁呀,这么早就来敲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半扇木门缓缓开启,裹着晨雾涌出,一个身穿打着补丁秋衣的男人挎出门槛。深褐色的面庞沟壑纵横,五十上下的年岁在眼角犁出层层褶皱。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虽被生活压得微微下垂,却仍透着被岁月淬炼过的英气,像是蒙尘的古玉,在褪色衣襟的映衬下,反而更显风骨。

李阳的目光撞上对方深潭般的眼神时,心口莫名泛起涟漪,喉结轻滚后,他扯出一抹笑意:‘’您好,请问这是李刚家吗?那人站在半开的门扉阴影里,小麦色的脸庞微侧,目光像筛子般将李阳和王秀梅来回扫过。片刻后,他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粗粝:‘’我就是李刚。‘’话音顿住,后半句裹着警觉从齿缝间露出,‘’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李阳,那天你姐姐得了腹部肿瘤,是我送他去市立医院的,现在他恢复的很好,我来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

李阳试探的问了一句,想看看李钢的反应。

李钢原本紧绷的肩线骤然松懈,可转瞬又像被折了般绷紧,两道浓眉几乎拧成麻花,‘’你认错人了,我根本没有姐姐。‘’话音未落,雕花木门便重重阖上,震落门框上积着的灰,籁籁落在李阳发梢。

‘’大叔,你听我说!‘’李阳扑上前扒住即将合拢的木门,掌心被粗糙的铁棱硌的生疼。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李刚的布鞋底碾过青石板的沙沙声越来越远,像根逐渐崩断的弦。阳光顺着门缝渗进来,在他脚边凝成一道锋利的暗线,让他挡在这栋爬满青藤的老宅子外,只剩鸟鸣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撞出回响。

‘’走吧!‘’王秀梅拽住还要往里闯的李阳,‘’看来这个李刚和他姐姐的疙瘩,比老井里的藤蔓还难缠。‘’

李阳不甘心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目光像被钉子钉住般挪不开,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脚步拖沓着返回车里。

晨光给北山镀上一层金边,羊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发白。副驾驶上,王秀梅拍拍李阳的肩膀,轻声道:‘’看来想弄清楚情况,还得从赵远山那边下手,先去赵亮家看看吧。‘’

车子碾过露水未干的碎石路,拐过最后一道弯时,李阳的目光突然定格——前方荒院门口,赵亮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正低头用树枝拨弄地上的小石子。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给青年单薄的身影上笼上一层朦胧。

刺耳的车笛声划破寂静,像受惊的小鹿猛然抬头看,手中树枝‘’啪‘’的折断。待看清摇下车窗的李阳,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阳哥,你咋来这了?‘’

李阳和王秀梅推开车门,晨风卷着野草的清香扑面而来。李阳笑着扯谎:‘’我俩早起随便兜兜风,没想到撞见你了。‘’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赵亮身后那扇歪斜的木门,门板上几道新鲜的划痕在晨光下泛着冷意。

李阳夫妻俩在赵亮的指引下,走进了院子,院子里杂草疯长,枯黄的蒿草顶着早春的残雪,在冷风中籁籁发抖。歪倒的篱笆东倒西歪,朽烂的竹条上缠着褪色的塑料布条,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角落里堆满玉米秸秆,几只破陶罐歪在一旁,罐口结着厚厚的冰碴。

中间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积着融化的雪水,混着浑浊的泥浆,靠墙的地方支着个歪斜的木架子。晾晒的被褥补丁摞补丁,布料早已褪成灰白,在风中飘来荡去。墙角的鸡窝只剩半截土墙,几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缩在里面,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啼叫。

院子中央孤零零立着口水井,井沿布满青苔,生锈的轱辘缠着断了半截的井绳。井边倒扣着个豁口的瓦盆,盘底结着暗红的冰,映着灰蒙蒙的天色,更显苍凉。

三间土坯房歪斜的立在院角,墙皮被春寒剥蚀得千疮百孔,露出里面掺杂着麦秸的黄土。屋顶的茅草稀疏零落,几处破洞用塑料布勉强遮盖,被风掀起的边角在料峭春寒里啪嗒作响。屋檐下挂着冰棱早已融化,留下道道褐色的水渍,顺着斑驳的土墙蜿蜒而下。

挨着正房的两间土坯厢房更显破败,歪斜的门框勉强支着半扇朽木门,门板上歪歪扭扭钉着几块木板充当补丁。窗户没有玻璃,只用油纸糊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透着屋内昏暗的景象。厢房墙根处长满青苔,潮湿的墙面上,霉斑像病态的花,层层叠叠的晕染开来。春燕在残破的房梁下筑巢,可这摇摇欲坠的厢房,不知能否撑过几场春雨的冲刷。整个院子死寂沉沉,唯有早春的寒风掠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扑面而来。堂屋正中摆着张掉漆的八仙桌,四条桌腿缠着粗麻绳加固,面几道裂纹里嵌着陈年污垢。墙角立着斑驳的老板柜,柜门何不严实,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摞着的粗瓷碗,碗沿都缺了豁口,柜顶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几只死苍蝇黏在蛛网里。

窗下的旧方凳缺了条腿,用砖头勉强垫着,上面搁着半碗没有吃完的玉米糊,表面结了层油皮,几只苍蝇在碗边盘旋。墙根的水缸裂了道缝,里面的水浑浊发绿,水面飘着几片烂菜叶,早春的寒气里,泛着刺鼻的酸臭味。

里屋土炕上铺着破了洞的竹席,窟窿处露出发黑的稻草,边角卷起的竹篾扎的人皮肤生疼。灰色的蓝布棉被堆在炕尾,被面磨的发亮,露出灰白的棉絮。炕头摆着个掉漆的木头箱子,铜锁早已生锈,箱盖上压着几本用麻绳捆着的旧书本,只当泛黄脆裂,字迹也晕染的模糊不清。

而炕头的墙上,整整齐齐贴着几十张新旧不一的奖状,边角用浆糊仔细压平,在昏暗中泛着庄重的光泽。烫金的‘’三好学生‘’四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每张奖状上歪歪扭扭的签名都记录着不同年份。奖状下方是用报纸糊的墙,油墨印着泛黄的新闻标题,与上方整齐的荣誉形成荒诞的拼图,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励志故事。

‘’实在见不得人,阳哥,嫂子快坐。‘’照亮用袖子擦了擦满是灰尘的炕沿,慌忙又去捡滚到炕下的尿壶,却踢到墙角发馊的酸菜坛子。房梁上吊着的腊肉绳空荡荡晃着,唯有墙根的腌菜缸里飘出刺鼻的酸腐味,在这早春是凝成沉甸甸的苦涩。

李阳王秀梅夫妻俩对视一眼,眼里满是心疼与了然,李阳用粗糙的手掌蹭了蹭裤腿,率先在赵亮刚用袖子匆匆擦过的炕沿坐下,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王秀梅轻轻抿了抿嘴,挨丈夫坐下温声道:‘’小亮,春耕忙的怎么样?‘’赵亮垂着脑袋无奈摇头,他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蓝布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现在几点干涸的泥渍,‘’我也不会干农活啊!‘’语音带着涩意,他扯了扯衣角,像是想把窘迫藏进褶肉里,‘’去年差两分没考上大学,就回家务农了,到现在对农活还是个半拉子。‘’尾音消散在炕头升起的薄雾里,墙上的奖状在光影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在无声叹息。

‘’小亮,那你怎么不复习呢?‘’李阳探着身子,目光里盛满关切。赵亮的手指死死扣住膝盖阳,喉结滚动了半晌才挤出声音:‘’阳哥,你看我家这条件。‘’他抬起头,黯淡的目光扫过墙上层层叠叠的奖状,那些泛着微光的字迹此刻像无声的嘲讽。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墙面,‘’我们姐弟几个学习都很好,可这条件不允许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大姐考上高中,因交不起学费……话没说完,喉咙已经被酸涩堵得发疼。窗外的风卷起沙土撞在窗户纸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和屋里凝滞的沉默绞在一起。

‘’小亮,我再供你复习一年,你有没有信心考上大学?‘’李阳往前凑了凑,脸上挂着温和又笃定的笑,眼底盛着鼓励的光。赵亮,原本低垂的脑袋猛然抬起,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星火,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声音却又像被什么卡住似的艰涩:‘’阳哥,这次要没有你帮忙,我妈可能已经……‘’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已经砸在手背,他慌忙扯起袖口去抹眼角,‘’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炕头上的老座钟滴答作响,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掠过,却掩不住屋里这几句带着颤声的对话,撞的人心口发疼。

‘’小亮,不麻烦,我去年成立了果园基金,就是想帮助贫困家庭的学生完成学业。‘’李阳拍了拍赵亮的肩膀,语气诚恳而坚定。赵亮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眼里那簇熄灭的火苗又重新跃动起来。可这抹希望转瞬即逝,他眉头再次拧成疙瘩,咬着嘴唇低声道,‘’可我妈身体不好,常年药罐子不离身,我爸地里这些活,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呀。‘’说着,他下意识的看向窗外那片泛着新绿却略显荒芜的田地,指甲无意识的揪住裤腿上的补丁,粗糙的布料在他手中被揉的发皱。

‘’小亮,学校刚开学不久,明天我就送你去县重点复习。‘’李阳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赵亮,语气斩钉截铁,‘’你只管好好学习,你家里的一切困难我都包了。‘’他伸手重重拍了拍胸脯,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炕沿的木纹硌的人微微发疼,可李阳坚定的承诺,却像冬日里的炭火,让赵亮眼眶瞬间发烫。少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几声不成调的哽咽,最后重重的点头,发烧扫过泛红的眼角,把满心的感激都融进了这个带着颤抖的动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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