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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的建材市场喧闹得很,大车开过的轰隆声、商贩的吆喝声里裹着水泥粉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仓库里码的齐整的水泥袋,像小山似的,从普通标号到高规格型号一字排开,标签上的数字看得人一目了然。

王秀梅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高标号水泥的包装袋,导购员的话还在耳边响:‘’这型号比你图纸上要的,每吨得贵两百二。‘’她心里飞快算着账,眉头又拧了起来,转身拉住正要开口的路宽,声音压的低了些,带着点急:‘’路宽,咱还是按图纸买吧!这高标号的太贵了,整个工程下来,光水泥就得多花近千万,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路宽却满不在乎地笑了,抬手摆了摆,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秀梅,这示范区是咱实打实要做起来,半点马虎不得,材料必须得用最好的。‘’何况——他顿了顿,眼角带着点轻松的笑意,‘’咱不差钱。‘’

王秀梅看着眼底的坚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路宽的性质,一旦认准了就不会改,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两人没多耽搁,路宽干脆利落的付了定金,接过单据塞进兜里,转身就拉着王秀梅往车边走。车轮重新碾过市场的碎石路,往回赶的方向上,阳光透着车窗洒进来,落在路宽挺直的侧脸上,王秀梅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暖又沉——这份不计代价的用心,她怎么能不懂,又怎么敢轻易辜负。

夜沉得像进了墨,果园里的虫鸣都弱了下去,只有王秀梅房间里那盏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棂,在黑夜里晕开一小片温柔的晕。

他和路宽从市里的建材市场回来,没歇口气就往示范区工地赶——每一处钢筋的绑扎、每一方水泥的浇筑,她都怕出半点差子,两人在工地上来来回回看了看,直到暮色把脚手架染成灰影,才拖着灌了前世的腿回来。身体早就被疲惫缠的发紧,可躺下后,眼皮却像粘了胶,怎么也合不上。白天路宽的样子在脑子里转个不停。他在建材市场笑着摆手说‘’不差钱‘’时的笃定,在工地弯腰检查水泥标号时的认真,还有开车时偶尔瞥向她的、带着暖意的眼神,一幕幕都清晰的像是发生在眼前。

她忽然想起,明天要去牢里看丈夫——那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下,她起身把窗帘拉的严丝合缝,连一丝月光都别想漏进来。她来到衣柜前,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抱出那个裹的严实的布包,打开来,二十万现金散落在炕上,红的晃眼。她坐在炕沿,指尖捏着崭新的钞票,一张一张捋平了往手里放,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数完一遍,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又重新摊开,再数一遍,直到指尖都沾了点纸币的温度,依旧毫无睡意。

她把钱仔细裹好放回衣柜,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那个加了锁的私密相册,照片里有路宽笑盈盈的模样,有他和路宽一起扶栏杆看晚霞的瞬间……她一张张慢慢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像是在触摸那半个月的美好时光。

放下手机,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节上那枚素圈戒指枚,还有腕上的手镯,都是路宽在昆明精心为她选的。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带着点踏实的重量。最后,她把目光落在脖子上的项链,绿宝石吊坠里,那条腾跃的白龙栩栩如生。她凑到灯下,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白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刻的精致,在暖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藏着什么秘密。

就这么看着,窗外渐渐有了些微光,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清亮的声音划破了晨雾。王秀梅的眼皮终于开始发沉,她把吊坠轻轻按在胸口,脸上慢慢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才终于伴着晨光,坠入浅浅的梦乡。

王秀梅睁开眼时,窗外的日头已经斜斜照进了屋里,墙上挂钟的指针早过了八点。她猛地坐起身,手还没撑稳炕沿就先暗自责怪:‘’糟了!怎么睡这么沉!‘’

原本昨晚就盘算好,今早天不亮就给丈夫炖一锅他爱喝的鸡汤,可眼下别说炖汤,连切菜的功夫都没了。她抓过外套胡乱往身上套,头发随便用皮筋扎了个髻,跑步匆匆跑到堂屋,对着正在哄孩子的婆婆荷花嘱咐:‘’妈,我去看他,富瑶富宁就交给你了,晚上我回来做饭。

话还没落地,人已经抓着车钥匙出了门,车子在乡间小路上跑得飞快,到了镇上,她又拐进水果店,挑了满满两大袋——有丈夫爱吃的蜜橘,还有他念叨过几次的青提,沉甸甸的带子勒的手指发紧,她却没心思顾,付了钱就往车上塞,油门一踩,径直朝着市监狱的方向赶去,心里盼着能早点见到人。

监狱厚重的铁门在车前缓缓开启。守门的老王一见到驾驶座上的王秀梅,连登记本都没递过去,只抬手挥了挥,就示意她径直往里开。黑色的轿车碾过平整的水泥地,停在办公室前。

王秀梅推开车门,视见监狱长王海生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脸上堆着熟稔的笑,不等她走近就打趣道:‘’秀梅,今天你怎么才到?以你往成雷厉风行的性子,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王秀梅拢了拢外套,脸上带着点歉意的微红,快步迎上去:‘’大哥,实在对不住,这段时间度假村、示范区两头跑,忙得脚步沾地,今早愣是没听见闹钟,起来晚了。‘’

这话要是放在半年前,王海生还未必信——可自从王秀梅的‘’旮旯服装专卖店‘’成了监狱缝纫车间唯一的合作方,他亲眼看到原本死气沉沉的车间活了过来。缝纫车间哒哒声从早响到晚,成批的布料变成整齐的成衣,财务室的到账提示音更是一天比一天密集,那些圆圆滚滚的数字像活水似的流进账户,不仅填满了车间的预算缺口,连监狱‘’年年靠国家补贴过日子‘’的旧帽子,也终于稳稳摘了下来。

想到这,王海生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激:‘’秀梅,你是真有本事!谁能想到,就你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小服装店,竟我们监狱的缝纫车间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我这心里,真是又感激又佩服!‘’

‘’大哥,您你这话就见外了。‘’王秀梅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抚过窗沿,目光顺着玻璃望出去,落在远处缝纫车间方向,声音也软了几分,‘’再说,我那度假村也得用不少工装,只不过是顺手的事,算不得什么帮忙。‘’

王海生瞧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牵挂,心里没门清。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罐新茶,紫砂壶里的热水咕嘟作响,片刻后就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汤,递到她手里:‘’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对了,有件事我跟你说——你丈夫这阵子在里头表现的特别好,不光帮助别的服刑人员,又琢磨出好几款新服装的样式,车间里的人都夸他有想法呢。‘’

见王秀梅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里瞬间亮了些,王海生笑着补充道:‘’你先在这等会儿,我这就给缝纫车间打电话,让李阳过来,你们也好说说话。‘’

监狱食堂里弥漫着饭菜的热气,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李阳端着碗,心不在焉的挨着郭峰坐下,筷子在碗里扒弄着米饭,却没怎么往嘴里送。

他心里跟揣个计时器似的——今天是他的妻子王秀梅见面的日子。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收拾好等着去会见室了,妻子总是来的特别早,每次都会提前在门口等他。隔着玻璃递给他带的东西,絮絮叨叨说些家常的事。可眼下,食堂的挂钟都指向正午了,饭菜都快凉透了,怎么还没动静?

‘’咋不吃了?‘’坐在对面的宋安见他发愣,用脚踢了踢他。李阳回过神,眉头拧得更紧:‘’没……没胃口。‘’他拿起筷子戳了戳菜,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是不是还没从昆明回来?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万一遇到点意外可怎么办?

越想心里越慌,像有的手攥着似的发紧。碗里的饭菜突然没了滋味,满脑子都是妻子的身影,既有没见到人的不安,更有藏不住的牵挂,连带着指尖都轻轻发颤。

‘’李阳,跟我去监狱长办公室。‘’

管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像一把小锤敲醒了沉浸在胡思乱想的李阳。他猛地转过头,见管教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摆手,心里瞬间‘’咯噔‘’一下——是秀梅姐来了!

刚才还揪着的心一下子松了,满脑子的担忧和牵挂像被风吹散似的,全换成了压不住的喜悦。他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手里的餐盘都忘了往回收,脚步也轻快的不像平时,跟着管教往办公室走时,连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都透着雀跃。

还没走到监狱长办公室,就看见虚掩的门里漏出一抹熟悉的身影——是秀梅姐!那是他看了无数次的米色外套,还有垂在肩头上的长发,哪怕只看见一个侧影,也让他心口发暖。

刚迈进办公室的门槛,憋了一上午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秀梅姐!三个字像带着热乎气,从喉间直直蹦出来。王秀梅听见声音,猛地转过身,眼眶瞬间就红了,快步迎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还是那只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手,一握住就舍不得松开。

一旁的王海生见这情形,悄悄清了清嗓子,笑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夫妻好好聊聊,我出去透透气。‘’说完轻轻带上了门,把空间完完全全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人。

李阳被妻子攥着的手突然传来一阵咯得慌的疼,他下意识轻轻抬起王秀梅的手——目光刚落,就顿住了。她无名指上套着枚崭新的戒指,碎钻在办公室的灯光下闪着细亮的光,手腕上还对着一对金灿灿的镯子,沉甸甸的往下坠,看就价值不菲。

‘’秀梅姐,你买新首饰了?‘’他指点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镯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王秀梅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猛然想起——今早出门太急,竟!忘了把路宽给他买的这些首饰摘下来!丈夫的目光落在首饰上,她的手心瞬间冒了汗,慌乱的低下头,生怕脖子上的项链也被丈夫发现。脑子里却飞快的转着,路宽那句‘’别人问起,就说你自己买的。‘’突然在耳畔响起。她赶紧敛起眼底的慌乱,扯出一抹笑,指尖摩挲着戒指边缘:‘’嗯,在昆明逛的时候买的,你看……好看吗?‘’

‘’好看。‘’李阳没多想,伸手轻轻捋开她额前垂着的碎发,把那缕头发别到耳后,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他定定地端详妻子,看她眼底淡淡的疲惫,又看她强撑的笑意,片刻才柔声问道:‘’秀梅姐,这次去昆明,事情办得顺利吗?

‘’顺利,都顺利的。‘’王秀梅赶紧点头,顺着话头往下说,刻意避开其他细节,‘’就是路程太远了,路上折腾了好几天,到了厂家又赶上设备坏了,又多耽搁了几天,要不早就回来了。‘’说这些话时,她悄悄攥紧了手心,生怕丈夫再追问下去。

她又赶紧把话头往别处引,语气是里带着几分欣慰:‘’李阳,你都不知道,杨光现在彻底长大了,服装店里的大小事都是他一个人打理,再也不用我操心了。‘’

李阳闻言,喉结轻轻滚了滚,目光满是感激,又掺着些说不清的愧疚:‘’秀梅姐,真是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杨光哪能这么快就撑起来。这个家,让你受太多的累了。‘’话里的自责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口。

王秀梅看着他消瘦的脸颊,颧骨比上次见面时更突出了些,肤色也黑了不少,心里一阵发紧。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动作温柔的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声音也软了下来:‘’李阳,你看看你,又瘦了,也黑了,在里头再忙,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别让我担心。‘’

‘’我没事,你别担心。‘’李阳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神格外坚定,‘’只要你把家里照顾好,把自己照顾好,我在这就踏实。你也一样,别总想着家里和店里,也多顾顾自己。‘’

话音刚落,两人再也忍不住,轻轻相拥在一起。有太多华丽的话,反复叮嘱着‘’你要好好的‘‘’’别太累了‘’,细碎的关心裹在彼此的体温里,暖的让人鼻尖发酸。直到王海生轻手轻脚推门进来,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眼底还带着没散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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