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废弃军营的靶场时,苏瑶正蹲在弹药箱前,指尖轻轻摩挲着92式手枪的钢制套筒。阳光透过斑驳的铁丝网,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像颗被晒化的琥珀。
“瑶瑶,准备好了?”贺建国的声音从靶场边传来。他抱着战术头盔,作训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那是母亲生前亲手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了三十年。
苏瑶站起身,将子弹压入弹夹的动作行云流水。她抬头看向父亲,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爸,今天让您和凌轩看看,您女儿的枪法,可不止‘不错’那么简单。”
凌轩站在苏瑶身侧,目光落在她握枪的手上。那双手纤细却有力,指节因常年握枪微微变形,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那是他亲手涂的裸色甲油,上周约会时她还抱怨“打靶时容易刮花”。
“我可不敢小瞧你。”凌轩递过战术手套,“戴这个,后坐力大,别震红了手。”
苏瑶接过手套戴上,指尖在手套指尖的防滑颗粒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她大学时加入射击社,教练教的“心理暗示法”——触感越清晰,越能保持稳定。
“开始吧。”贺建国退到观靶位,举起望远镜。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十发子弹,二十米立姿无依托。”
苏瑶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重心落在脚掌前三分之一。这是标准的射击预备姿势,贺建国教了她整整三年。
“预备——放!”
第一声枪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苏瑶的肩膀微微一震,枪托在掌心的压痕清晰可见。她盯着靶心,余光瞥见弹孔在靶纸上绽开的瞬间——十环。
第二发、第三发……子弹接二连三地命中靶心,靶纸上的弹孔呈完美的同心圆分布。第八发落地时,贺建国的望远镜“啪”地砸在观靶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环!十环!十环!”观靶员举着望远镜大喊,“全部十环!”
苏瑶这才松了松握枪的手指,虎口处传来轻微的麻木感。她转身看向父亲,却见贺建国正用袖口擦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不知是汗还是激动的泪水。
“爸,您这反应……”苏瑶憋着笑,“比我还紧张。”
“臭丫头!”贺建国把望远镜往地上一搁,大步走过来,“你当这是你小时候玩过家家?二十米靶场,你妈当年练了三个月才打进九环!”他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塞到苏瑶手里,“补充糖分,下一组更难。”
凌轩递过水壶,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慢慢来,不着急。”
苏瑶喝了两口水,目光扫过远处的靶场。工作人员正往一百米外的新靶位挂靶纸,风掀起靶纸的一角,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旧弹孔——那是父亲年轻时训练留下的痕迹。
“爸,我想试试一百米。”她突然说。
贺建国的脚步顿住:“一百米?手枪的有效射程才五十米,你这……”
“试试嘛。”苏瑶晃了晃手里的枪,“我在学校射击社练过,有依托的情况下能打八环。”
“有依托?”贺建国皱眉,“靶场只有临时靶架,没钢板支撑。”
“那就据枪射击。”苏瑶将枪托抵在肩窝,手臂肌肉绷紧,“爸,您教过我,据枪要像抱孩子——既不能太紧勒疼,也不能太松晃荡。”
贺建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摸枪时的样子。那时他也是这样,眼睛亮得像星星,说“我要当最厉害的兵”。
“行。”他从观靶位搬来两块砖,“垫在枪托下,找找感觉。”
苏瑶将砖块垫在枪托与肩窝之间,调整着角度。风从靶场东侧吹来,掀起她的发梢。凌轩下意识地挡在她身侧,却被她笑着推开:“没事,我能行。”
“预备——放!”
第一发子弹出膛,靶纸上的弹孔偏离靶心两指。苏瑶抿了抿唇,左手轻轻托住枪身右侧——这是修正风偏的动作。第二发,弹孔靠近靶心;第三发,几乎重合。
“好小子!”贺建国突然喊了一嗓子,“风从左前方来,你该往右修正半指!”
苏瑶依言调整,第四发子弹精准命中十环。接下来的六发,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每一发都带着风声呼啸着扎进靶心。最后一发落地时,观靶员举着望远镜的手都在抖:“十环!十环!全部十环!”
靶场陷入短暂的寂静。苏瑶放下枪,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凌轩立刻递来毛巾,指尖碰到她发烫的额头:“烫成这样,不要命了?”
“我没事。”苏瑶接过毛巾擦脸,却在镜中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尖——原来刚才射击时,她一直偷偷瞄着凌轩的方向。他站在树荫下,帽檐压得低低的,却在她每打出一发好弹时,肩膀都会不自觉地往上抬一寸。
贺建国蹲在靶前,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弹孔。他的手指抚过最后一个十环的痕迹,突然笑出了声:“这枪法,比我当年在侦察连当‘神射手’时还准。”
“真的?”苏瑶凑过去。
“真的。”贺建国把放大镜递给她,“你看,这五个弹孔的散布面,直径才三厘米。”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年我打靶,散布面得有五厘米——你比我强。”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整理父亲旧物时,在抽屉里翻到的立功证书:“贺建国同志,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凭借精准射击歼灭敌军三名机枪手,荣立二等功。”原来,父亲的“神射手”称号,是拿命换来的。
“爸,您当年……”她刚开口,就被贺建国打断了。
“都过去了。”他拍了拍苏瑶的手背,“现在轮到你了。”他从兜里摸出个铁盒,打开是枚褪色的军功章,“这是我当年在边境得的,送你了。”
苏瑶接过军功章,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章体上刻着“神枪手”三个字,边缘还留着弹片的划痕。她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枪不是玩具,是保家的刀。”
“我会好好保管。”她郑重地将军功章收进西装内袋,“就像您保管它那样。”
凌轩站在一旁,目光始终没离开苏瑶。他想起昨晚约会时,她窝在他怀里看老电影,看到女主的枪战场面时,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画据枪姿势;想起上周她陪他去医院复查,路过射击馆时,眼睛亮得像小时候看见糖葫芦;想起今天清晨,她天没亮就爬起来擦枪,说“今天要给爸露一手”。
“瑶瑶,”他走过去,将外套披在她肩上,“你早就知道会打得这么好,对不对?”
苏瑶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我只是想让你和我爸知道,我不是只能躲在你们身后的小姑娘。”
贺建国突然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都别磨叽了,走,回家吃饭!我让老伴儿炖了排骨,你俩爱吃的那道糖醋鱼也做了。”
三人并肩往军营外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苏瑶走在中间,左边是父亲的背影,右边是凌轩的肩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凌轩时,他在图书馆的书架前踮脚够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那时她想,要是能永远这样看着他就好了。
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永远,不过是眼前人笑,身边人暖,身后有座山——一座用岁月、用热血、用最质朴的爱堆起来的山。
晚风送来远处菜市场的喧闹声,混着谁家厨房飘来的饭菜香。苏瑶深吸一口气,把凌轩的手放进自己掌心。他的手很大,却很暖,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凌轩,”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好像,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守护我们的家了。”
凌轩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却坚定:“我也是。”
贺建国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两人的私语,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他摸了摸胸口的旧疤,那里曾疼得他整夜睡不着。此刻他却觉得,那道疤是上天最好的馈赠——它让他遇见了妻子,培养了女儿,更让他见证了,什么叫“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融成一片,像幅褪了色的老照片。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那是苏瑶最爱的味道。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到最温暖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