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乐并没有回答高特助的话，而是望着窗外逐渐消失的光柱，呢喃道：“是否和她有关，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什么？
高特助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她的话，下一秒一种玄而又玄的气息降临在办公室中，脑海中出现了强烈的压迫感，似乎有个声音蛊惑着强迫她低下头去，跪地拜服。
女人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牙关紧咬，向来稳重的脸上表情都微微扭曲。
在如此重压之下，高特助依然坚持着不肯低头，还想走到虞乐身边保护对方。
“虞首脑……”
额头上迸发的青筋、愈发红润的脸色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忍耐。
口腔里逐渐涌上血气，呼吸间都带上了一丝血腥味，高特助强忍着吞下一口血水，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世界被染上血色。
虞乐同样不好受，毕竟年岁大了，但比起高特助，这样的压力又尚在忍耐范围之内。
“小高，低头！”她低喝，“不要反抗。”
神明之伟力，岂是凡人能阻挡的？
高特助不甘地跪下，额头紧贴地面，鼻尖除了血气之外，还嗅闻到尘土的气息。
汗珠一颗颗从高挺多鼻尖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水洼，她竖起耳朵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眼珠子咕噜噜直转。
重压一直没有消失，但是周围好像出现了其他动静。
空气中传来一个空灵的女声，宛如在浩渺的远方轻声诉说，最重要的是，这道声音格外耳熟——分明是虞露白的！
到了此时此刻，高特助不得不承认，虞乐猜测得没错，恐怕蓝星上骤然出现的异象和这位少女脱不开关系。
作为首脑的心腹，高特助为她办过许多事，监视虞露白的队伍还是她亲自挑选吩咐下去的，虽然当时还奇怪为何首脑要关注这样一位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姑娘，但是当助理的，首先就要学会少看少说少好奇。
日子久了，高特助也逐渐察觉出对方身上的不对劲，不过因为平时事情太忙，首脑吩咐下去之后，又好似全然把人抛在脑后，平时也不过问，她自然慢慢就遗忘了这位。
没想到她先是被萨伏依副首脑接见，似乎还达成了某种合作，后来又被虞首脑接见，二人似乎达成了被刺萨伏依的合作……
实在让人想不通，一个地区收容所的后勤，怎么就那么重要，让联邦最高两位领导人纷纷关注，态度还如此反常？
然而现在一切疑问都得到了解释——
“好久不见，虞小姐。”虞乐身姿笔挺，抬头挺胸，哪怕鼻腔中不断溢出鲜血，依然没有低下高贵的头颅。
她是人类联邦的首脑，是蓝星最高话事人，她的尊严即人类尊严，她的认输即人类认输。
无论如何，即便是身体中痛的恨不能弓起来，血管炸裂在皮肤下形成血色，脑袋胀痛导致太阳穴突突直跳，就连视线也不甚清晰，明明清楚只要认输就会好受一些，虞乐依然不愿。
双方首领交谈，最忌讳一方低头。
她清楚虞露白没有给下马威的意思，但是神存在的本身对人类来说就是一种危险。
“你好像很不好，”少女说，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疑惑，“为什么要反抗？”
“不反抗的话，岂不是默认人类低人一等？”
可是你们本来就低她一等啊……虞露白很想这么问，但她好歹在人类社会中混了这么久，对这些生物的习性——哦，不，是对花花国遗民的性格有所了解。
几百年前的战乱中，花花国被自己从古以来的附属国打到几乎亡国灭种，在武器装备、社会条件乃至金钱上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全体军民抗战14年，硬生生打到对方无条件投降。
虞露白不理解这种心情，任何时候，难道不是活着比其他事更重要吗？
拼死抗战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是死了不是什么也得不到吗？
直到有人告诉她——这个人不是唐晓森，不是肖路野，不是身边任何一个中上层社会的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依靠社会福利生存的老奶奶。
“前人拼死救国，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必受他们的苦，传承……比什么都重要，后人会铭记他们的功德，花花国的文化中，先有国才有家，个人利益在国家利益前，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老人说这话时，目光悠远有带着敬佩了然的笑意，汗珠划过沟壑纵横的皮肤，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虞露白的目光仿佛被烫到，猛的移开视线。
先有国才有家……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利益……
直到恢复记忆，她才明白老人话中含义，或许也是因此，艾乡神国的其他人才选择让逃亡者作为族群的火种离开四维空间，而自己留下为神国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液都流尽吧。
“你说的对，”少女赞同，“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虞乐闻言忍不住笑了，感慨道：“你变了许多。”
从前那个冷漠自私的少女如今也变得颇具人情味，看个看不起其他人的奉献与牺牲的家伙，现在或许也稍微能理解那么一些了。
虞露白只是笑：“毕竟也在人类社会待了这么长时间。”
两人话家常一样地说着，完全没有高特助想象中那样剑拔弩张，两个各自代表自己族群立场的最高领导人、年龄差距颇大的人此时此刻竟像是好友般。
高特助不合时宜地想到，或许如果一开始特异没有在人类城市中造成伤亡的话，他们两族之间也能如此和平共处吧？
但也只是想想。
特异无杀人之愿，然而他们的存在对人来说就是一场难以抵御的灾难。
一些人类或许也并不想与特异为敌，不过在同胞因特异而死、其中一些人被贪欲裹挟犯下错事之后，他们两族就再也没有相安无事这个选项。
伤害已经造成，勉强大家和平共处，总有一天会造成大乱子。
这一点，她能想到，相信虞首脑也能想到。
高特助有些着急，哪怕心里无条件相信首脑一心一意为了全人类的心，却害怕虞露白提出为难的要求，比如两族在蓝星上分而治之和平共处之类的……
不要啊，人类盘踞蓝星已经亿万年，就算是天灾搞的大家都快活不下去的时候都没考虑过离开、好吧、是大部分人都没考虑过——现在来了群非人类张嘴就要站你一半地盘，悲剧的是，他们还势均力敌，打起来双方肯定元气大伤。
打吧，谁都不好过；不打把，人类不好过。
高特助急出一脑门汗，竖起耳朵听着二人之间的交谈，只要对方提出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哪怕是刮了她这条命，她也绝不赞同！
虞露白的目光悄然落在女人身上。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般，烫的高特助脊背一阵阵发热，没有来焦躁起来。
“高助，真活泼啊。”少女意味不明地感叹。
虞乐笑：“她也是为了蓝星。”
虞露白嗤笑着，难得善心大发：“放心吧，我对蓝星没兴趣。”
准确的来说，她对三维空间都没兴趣。
一个甚至无法承受逃亡者真身降临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选择了蓝星，他们的时间从此就定格在进入该维度的那一刻，但同时，也代表着他们将承受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囚禁。
他们的肉身无法离开舰艇，只能以精神体外现的方式投射出去，不过碍于精神体强大的破坏力，每一次外出都将给人类带来血腥阴影。
虞露白才不会选择这个世界。
不然的话，她这个皇帝当的和囚徒有什么区别？
当她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响起了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少女看着表情放松不少的虞乐，又看看背部线条都松弛下来的高特助，恶趣味涌上心头。
话音一转：“不过，我们要离开蓝星，需要你们配合。”
“第一，24小时内将极地无人洲上的所有人员都撤离，贵重机器能带的就带走。”
“第二，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或组织追踪调查我们。”
“你明白吗？”
那一刻，庞大的精神力尽数倾斜在老人身上，压得两条细瘦的腿都微微颤抖。
虞乐神色如常地抹去额角冷汗，自如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