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线正好穿过教学楼玻璃幕墙,柔柔地洒在校园中央那座小小的喷泉上。水珠在阳光下被染上一层淡金色,偶尔随风晃动,像极了浮动的细碎星光。
邱白背着包,穿过长长的回廊,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喷泉旁的林恩。
他还是那样安静地站着,靠在喷泉低矮的石栏上,身姿修长,像从光影中剪出来的一样。微风拂过林恩的额发,阳光顺着他的轮廓滑落,连那双眼睛在光下都泛着淡淡的微光。
邱白脚步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这样安宁的画面。
林恩先看见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
“回来了?”他伸手替邱白接过背包,声音温润,“今天累吗?”
邱白轻轻摇头:“还好。”
林恩看着他的眼睛,似是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却并未直接点破,只是低笑了一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那晚餐想吃点什么?今天我有点贪心,顺路买了两条鳕鱼,要不试试烤鳕鱼配奶油蘑菇酱?”
邱白愣了下,抿着唇笑了:“好啊。”
林恩的声音像一阵薄雾,把邱白刚才那些还未消散的混乱思绪轻轻包裹住了。
他伸手揽过邱白的肩膀,两人慢慢沿着林荫小路往校外的方向走去。
空气里有初夏的草木气息,喷泉水珠的细微嗡鸣声在身后渐渐远去。
而邱白低着头,眼角余光偷偷瞥了林恩一眼——那份柔软、安心,依旧让他在迷惑中想依赖,却又让他忍不住微微纠结——
【林恩……如果你真的知道些什么,那你到底隐瞒了多少呢?】
但这句话,最终还是被他藏在了心底。
回到林恩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染上了浅紫,夕阳的余晖像是融化在落地窗上,屋里暖黄的灯光被柔软地点亮,空气中飘散着奶油蘑菇酱的浓郁香气。雪球已经趴在沙发上,尾巴慢悠悠地扫着,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
林恩正专注地在厨房里摆盘,鳕鱼表面烤得金黄酥脆,奶油酱顺着边缘缓缓流淌,衬着新鲜的迷迭香与柠檬片,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增。
邱白换了拖鞋,走过去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儿,看着林恩下意识轻巧流畅的动作,像看一场温柔的仪式。
“林恩。”邱白轻声叫了他一声。
林恩抬头,冲他一笑:“嗯?今天老师没给你留什么奇怪的作业吧?”
邱白也笑了笑,走过去拿了餐具帮忙摆上餐桌:“没有啦。倒是……今天张主任给我介绍了一个师兄。叫白一。”
林恩微微顿了顿动作,随即将最后一片柠檬摆好,淡淡地应着:“白一?”
“嗯。他说自己读研二,开了个视觉工作室,在我们学院附近。”邱白低头拨弄着刀叉,有些好奇地看着林恩,“结果他居然完全没听说过你欸。”
林恩微微一笑,将两人的餐盘端上餐桌:“我嘛……毕竟是隔壁学校作曲系那边的人,美院的圈子和音乐学院平时交集确实少一些。再说了——”他故作轻松地挑了下眉,“我又没你名气大,搞不好美院里现在你才是最火的那个。”
邱白被他逗得笑了:“才没有。”
但话锋落下后,空气里又有了短暂的静默。
林恩看着邱白眼中那一点点欲言又止的情绪,慢慢拿起酒杯,语气放柔了几分:“听上去,你跟那位白一师兄聊得挺投缘?”
邱白点点头,语气有些迟疑:“他人挺好的,聊了会设计……只是,有些奇怪。他问起光影展那晚最后那道光的事,还说现场像即兴表演似的……”
林恩手指轻轻敲着杯壁,声音里带着一丝低缓的磁性:“所以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就说是设计好的。”邱白垂着眼睫,像是在解释,又像在自我确认,“毕竟……总不能告诉别人那其实是你弄出来的吧。”
林恩笑了笑,那双异色的眼眸里有光微微晃动,柔和又捉摸不透。
“嗯。说得很好。”
他伸手揉了揉邱白的发顶,像在安抚什么似的:“有些事,知道的人太多,对你反而不好。”
“我知道。”邱白低声应着,却忍不住在心底再次浮起那个熟悉的问题——
【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两人静静地吃着晚餐,窗外的夜色悄然降临,而桌上的灯光,像一层柔软而暧昧的幕,包裹着他们各自的小心思。
——
夜色更深了,林恩收拾碗筷的声音在厨房里温柔地响着,水流声混着盘碗相撞的细响,像是细雨敲打在某种坚硬又安静的地方。
邱白坐在沙发上,雪球蹭了蹭他的膝盖,却没能换来他一点回应。他的眼神微微发散,落在窗外——远处一片朦胧的夜,城市的灯光沉默地闪着,没有方向感地闪着,像心里某个疑问不断回旋,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已经拆除的废弃仓库,那片被荒草包围的地带,如今只剩下斑驳的地基和风吹过的铁皮,连空气都仿佛隔着一层旧梦的尘埃。
第一次,他去那里,是林恩拦住了他。
当时的林恩说了什么来着?
「别过去,那块地在整修,容易塌。」
他说得理所当然,又像真诚得过了头。可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刻的林恩,眼神太平静,太……刻意了。
第二次,是今天。
白一也拦住了他。
话语虽然轻松,说着“反正来都来了”,但那种恰到好处的时机,还有他握住自己手腕时带来的力道……并不像偶然那么简单。
邱白低头,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腕,那是刚刚被白一拉走时留下的印记。
如果说,林恩的阻止像是怕他看见什么——
那白一的行为,就像是怕他触碰什么。
两个人都没有说谎,可他们同时守住了什么。
而自己,却被温柔与善意包裹着,仿佛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仿佛什么都可以跳过去,只要继续画画,只要继续配合他们的节奏。
但偏偏,那个地方,总在吸引他。就像有某个碎片在那里呼唤着他一样。
邱白缓缓站起身,目光沉了几分。
“我一定要去看看。”
他心里轻声说着,像是在对谁承诺,又像是和自己达成了某种不可撤销的约定。
他知道,他不会再告诉林恩,也不会再问白一。
这次,他要一个人,走进去。
夜色笼罩着整座公寓,除了钢琴间那盏孤独的落地灯,像一颗沉静的星子投射在暗夜里。林恩坐在黑白琴键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谱架,膝上铺着一页刚写了一半的乐谱,铅笔悬在半空,没有继续落笔。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汽车驶过的引擎声,他却像完全听不见一样,只是低着头,目光凝视着纸上那几行刚写好的音符。旋律像在脑海中缓缓流淌,灵感并不匮乏,但他迟迟没有继续向下推进。
——是因为心里堵着的那件事。
邱白的梦境,最近愈发清晰了。林恩察觉到了。那些碎片、那些隐约浮现出的秩序的片段,像被什么力量一点点拉扯到现实。他能感受到邱白身体深处那股蠢蠢欲动的微光,像一只在镜中窥视自己的影子,迟早会伸出手,打破那面玻璃。
“他迟早会想起一切的。”林恩喃喃着,声音低得像与自己在对话。
思绪绕了一圈又一圈,像他刚才写到一半的乐章:高潮前的悬念、激烈之前的停顿,连节拍都隐隐约约透着不安。
邱白看似什么都没察觉,他们的日常也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过去更加贴近,更加甜蜜。可正是因为这份得来不易的平衡,让林恩心底那份犹豫反而愈发强烈——
“明天吧……明天中午,告诉他。”
他终于在心里定下这个念头。像给自己也像给邱白,设下最后一次温柔的缓冲。
但他的手仍握着笔,没有落下音符。
林恩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邱白受伤?怕真相刺穿了这一切?怕命运像曾经那样残忍再次撕碎他们?还是……怕面对那个曾经承诺却终究失约的自己?
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动了谱架上的纸张,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林恩回过神来,轻轻将那页谱按住,缓缓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着的暗流。
——
“明天……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夜色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