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假期转瞬而过，校园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只有几处灯还亮着，像独自坚持的心念，撑在一整片沉寂的天幕下。
美院的数字实验楼里，白一工作室的灯亮得通透。
邱白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满是复杂的建模曲线与交互结构。他戴着耳机，专注得像隔绝了一整世界。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和着低低的背景乐，构成一种近乎密闭的节奏。
他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又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文件夹旁，草稿纸上画着一套又一套交互逻辑的图形，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哪个才是最终版本。他不是科班出身的交互设计师，这些原是研究生或更高阶段才接触的项目模块，都是他这几天自学后硬着头皮一点点试出来的。
白一原本想让他休息几天，但邱白自己说服了他：“我想多学一点。你让我试着做交互逻辑吧，不用给我成品任务。”
于是他泡在这里，几乎不怎么回消息，连林恩的电话都只在晚上的时候才接。他很少提自己做了什么，只说“在画图”或“在学点新东西”，林恩听得出他的隐瞒，但也没有点破，只每次都温柔地说：“别太累。”
可他越是温柔，邱白越觉得，自己不能只是一直被照顾的人。
讲座那天的场景仍在他脑中徘徊。
那座偌大的演奏厅，林恩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数以万计的目光。他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台下是来自全国乃至世界的知名教授和听众。他的每一句话都精确、清晰、引人入胜。有人为他的旋律落泪，有人因为能听他一堂课而奔波千里。
而他自己——只能藏在后台，看着那双手在发抖，却什么都帮不上。
林恩光芒万丈，像星辰般让人仰望。
可他想做的，不是仰望。
他想走到林恩的身边，哪怕不能一样耀眼，也想成为能与他比肩而立的那个人。不是靠着“恋人”这个身份，不是别人羡慕或嘲笑的“漂亮花瓶”，而是——真正能并肩前行的同伴。
于是这几天，他开始了疯狂的学习。
白一并没有拦他，只是默默给他泡了很多杯热咖啡，晚上太晚了就递给他一床被子，白天有时候会靠在沙发上问一句：“你到底是图什么啊？搞得比我这个负责人还拼。”
邱白没说话，只是笑笑，又低头看向电脑屏幕。
——他不是图什么，他只是想，在林恩身边，也能是一道风景。
哪怕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也想要那种，哪怕没有人称赞，也能骄傲地说“这东西，是我做出来的”的底气。
窗外的元旦烟花还未完全落尽，实验楼里传来短暂的一阵鞭炮声。
邱白托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块刚完成的动态界面交互设计，心里却忽然轻轻一动——
林恩如果看见这个，会不会说：“你真棒？”
但他又摇摇头，红了红耳朵。
“啧，太想听他夸我了……”
—
而在不远的作曲系教学楼内，林恩正翻看着教案，却忽然放下了笔。他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邱白啊……”
他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别那么急着追上我，你已经走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了。”
——
夜越来越深，白一的工作室里，只有电脑屏幕和设备灯发出幽幽的光。
程序正在后台跑着模拟测试，界面上是一组刚完成的交互动画，邱白托着腮帮子，斜靠在椅子上，盯着那组转动的图形看着看着，眼神就开始飘神了。
“……我一定要追上先生。”
他低声念了一句，然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追上他？
这可真是——
学术上，那是林恩的地盘。他早在二十四岁就拿到了全球最顶尖音乐学院的博士学位，作品被皇家交响团收藏演奏，连邱白那样外行人都知道，《时间的回响》是什么等级的曲子。
“……学术上就别想了。”邱白一边翻着鼠标界面，一边嘟囔，“那是天才的宇宙，我是来地球陪跑的。”
那，退一步，赚钱总行了吧？
“我可以努力赚钱啊……像白一学长一样，开个工作室，接点项目，自己设计点交互插件，或者游戏概念啥的……先生不是喜欢那种沉浸式的交互装置吗？我就搞一套送他。”
他越想越兴奋，嘴角都不自觉翘起来。
“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每年都送他琴、送他衣服、送他喜欢吃的小点心，给他订全世界最好的演奏厅……我可以给他一个小岛啊！或者买一个带瀑布的庄园——”
话还没说完，他顿了一下，脑袋耷拉下去，重新趴在桌子上。
“……但他已经能自己给自己订这种东西了啊。”
他叹了口气，表情像一只泄了气的河豚。
“他在京音是特聘，工资肯定高得离谱吧……还有那么多国际导演都来找他写配乐……啧啧，财力比拼估计也没戏。”
他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发呆。
“还有个有钱的爹，还是法国的贵族来着……我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
屋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风从实验室的气窗轻轻吹进来，卷动几张草稿纸的边角，沙沙作响。
“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然后——
邱白忽然坐直了身子，正气凛然地盯着显示器前的自己。
“但——”
“起码，我比他帅吧？”
说完，他盯着自己的摄像头照了半天，忽然就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像个被糖砸到的小孩一样傻。
笑完后他又抓了抓头发，揉着眼角继续盯着电脑看，神情认真了许多。
“没事，慢慢来……只要努力，我也能有自己的舞台。”
“就算再慢，起码我是在朝他奔跑啊。”
“而且——他那么温柔，一定会等我吧。”
—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灯照着他微弯的背影，窗外天光未亮，夜色像一张温柔的布，悄悄罩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的是——林恩此刻正站在空荡的教学楼里，望着一张照片上的自己和邱白，低声说着：
“等你追上来的时候，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回头看你。”
————
程序运行完成，屏幕发出一声轻响。
邱白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肩膀被一只手压住了。
“笑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笑意，带着一点点好奇地凑过来。
邱白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忙慌张地关掉了屏幕上的自拍画面，尴尬地低头咳嗽了一下：“咳……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个笑话。”
白一倚着他的椅背，斜眼瞄他：“你想到的笑话还能傻笑成这样？还脸红？”
“哪有啊你看错了！”邱白一边嘟囔，一边拉着连帽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试图遮住自己的表情。
白一懒得继续调侃，从桌子上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薄薄的资料，啪地拍在他面前。
“少扯了，正事说正事。”
邱白一愣，看了眼封面。
《第十九届京城数字交互大赛 官方邀请函》
“这是……”
“我们上次做的那个项目。”白一说着，直接坐到他身边，“‘元宇宙游戏场景交互漫游’，你还记得吧？当时美术场景是你做的，走的是三渲二风格，好几个老师都说惊艳，还有两个国内的文化公司想买版权。”
邱白点点头：“记得……但后来不是搁置了吗？”
“是我故意搁的。”白一摊了摊手，“我觉得它‘美’是美，但交互逻辑太普通了，设计上没新意。”
“但是。”他停顿一下，目光落在屏幕右上角邱白刚跑完的程序界面上，“你这几天改的这个，挺有意思的。”
邱白一惊，猛地扭头：“你偷看我电脑？！”
“我又不瞎，程序一跑大半夜响个不停。”白一耸耸肩，“何况你画出来的UI交互图那么好看，你觉得我不会点进去欣赏欣赏？”
邱白脸有点发烫，小声道：“……那是我练习用的，没打算让别人看。”
“别谦虚。”白一拍拍文件，“拿这个去投稿。大赛还有两个礼拜截止报名，你把这个做成dEmo，到时候咱们工作室也可以以协助单位挂名。”
“我？”邱白一脸不可置信，“但这个比赛，不都是研究生或者已经在行业里打拼的人参加的吗？我只是——”
“只是一个本科生？”白一笑了笑，轻轻敲了他脑门一下，“你是个会熬夜死磕模型逻辑，会一个人画几十套界面只为找最适感方案的人。你不是‘只是’，你是‘已经’。”
“你已经有能力站在起跑线上了。”
邱白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像有什么地方突然热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被谁这样鼓励过。
白一站起身，抓过外套穿上，说：“我去外面抽根烟。你再不报，等截止了我就自己拿你模型去改了挂我名字了啊。”
“喂——！”邱白跳起来，“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白一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小组形式啊，主要负责人写上你名字就行。”
—
工作室里一片安静，程序又开始跑起来，屏幕上跳出完成进度条的一瞬，邱白低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值和渐渐成型的模型界面，突然间心头一动。
他握紧了鼠标，轻轻地喃喃道：
“林恩先生……总有一天，我也能做出让你骄傲地介绍我给别人的作品吧？”
“而不是只说我是你的恋人。”
窗外，天边慢慢泛起微光。
他还坐在屏幕前，眼神却不再漂浮，而是透出一点点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