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越来越近了，美院的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大多数同学已经踏上返乡的旅程，校园里只剩下零星几个赶项目的学生还在忙碌。
邱白就是其中之一。
设计师的外衣一披，他就像换了个人。上午还在模型前皱眉头，下午就钻进会议室讨论系统逻辑，到了晚上，还要亲自把实装的UI一张张比对、修调。
他把手里的U盘交给白一的时候，眼底都是红血丝。可那一丝骄傲和满足，又怎么藏得住。
“这是我们主题曲，现场录音修音版。”他拍拍U盘，“林教授昨晚刚做好。”
“哟——”白一立刻接过，眉毛挑得老高，笑得满脸都是“你小子可以”的表情，“不愧是我们邱同学，连林教授都给你拿下了啊。”
“哎……”邱白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但刚张口，就被白一意味深长的一眼堵了回去。
“注意身体啊，”白一一边插上U盘一边说，眼睛却故意落在邱白领口的围巾边缘，“你这牺牲，比我掏的预算可大多了。”
邱白瞬间炸毛：“学长你别瞎说啊！”
“我可没瞎说。”白一拖着声音，笑得极为欠揍，“你看看你脖子后面那小一块，粉得发紫，怎么，林教授最近下手这么没分寸？”
邱白一把扯高围巾，耳朵都红了：“……我靠，你、你别看了！”
“啧，”白一耸耸肩，“要不回头我给张老师说一声，让他请林教授喝杯茶——别把我们主美给用坏了，这项目才刚做完一半。”
“……你够了！！”邱白一边喊一边假装要追打他，白一早就躲到电脑后头去了，边笑边点开U盘的文件。
音响里随即传出那段刚修好的主题旋律，悠长的小提琴拉开序幕，如同黑夜中点亮的星河。片刻后，钢琴缓缓响起，铺展出一条柔和的情感之路，旋律翻转之间仿佛牵动着命运的脉络。
——正是邱白这几天反复梦见的那一段旋律。
“……真厉害啊。”白一听得认真了些，“这一听就是林教授的风格，但……又像是他从未写过的情绪。你说，这是不是他为了你，破了自己的某种边界？”
邱白低头，指尖轻轻抚过电脑旁的琴谱封面——那张简洁封皮上，印着游戏的名字，和林恩笔迹优雅写下的题词。
“For you who walks in memory, and in time.”
他突然有些恍惚，回忆起林恩低头亲吻他额头时说的那句：
“我写这首，是给你听的。也是写给你这一生。”
——邱白没有回答白一，只是抿着唇点点头。
他又要回到项目里去了，还有剧情分镜要修，美术的通用素材要整合，配音的指导表格还没做完。
可他知道，那个曲子，就像一颗安放在他心口的宝石——
沉着，暖着，发着光。
————————
邱白揉了揉疲惫的肩膀，从工作室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冬夜的风有些冷，他回到教室拿了落下的几本草稿本，抱在怀里，打算直接步行去京音找林恩。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还在办公室里，还没下班。
沿着熟悉的小路穿过校园，地灯将树影拉得斑驳，夜色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刚拐过一处转角时，一阵说不清从哪儿吹来的冷风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抱紧书本。
“又见面了，孩子。”
一个陌生却仿佛在梦中无数次响起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邱白猛地抬头。
站在灯影尽头的人，一身黑衣，面容模糊得像是不属于现实。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导性——就像深渊朝你张开，温柔地邀请你跳下去。
是衪衡。
“……你想干什么？”邱白的声音很轻，却尽量让自己站稳了脚。
衪衡微微一笑，抬起手指指向他心口：“你的教授，一直在瞒着你。他说你就是秩序，秩序就是你。”
“可那不是全部的真相。”
“当秩序真正苏醒，你的身体将为她所用，而你的精神会被彻底磨灭。你会死。她将以你的脸、你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重新行走，而你，将从未存在。”
“别信他们，孩子。我可以帮你。”
他向前走了一步，气息也随之笼罩过来，像冬夜里沉默又危险的潮水。
“我不会听你的话的。”邱白咬着牙，“我知道我身体在变化，先生也知道。他说他有办法！”
“呵……”衪衡轻轻笑了，像听到了一个可怜的幻想。
“你确定？他甚至没告诉你，他打算进行的那场——融合仪式？”
邱白怔住了。
“你连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他要把你推上赌桌，赌上‘智慧’的精神根源，‘记忆’的意识之光，还有他自己的力量——时间的未来视域。”衪衡缓缓靠近，“只为那失败率高达一半的仪式，真是……荒唐到浪漫。”
“你说……仪式？”邱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是的。”衪衡露出几分嘲弄，“他想唤醒你体内的秩序意识，却又不让你被完全吞噬。他赌自己能唤醒‘她’的理性，也赌‘她’醒来时，还能放你一马。”
“可一旦失败，不只是你。整个管理体系的平衡，都会崩塌。”
“他，比我还疯。”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浮现出一缕幽深的蓝焰，那是混乱之力的低语之火。
“来吧，孩子。我可以帮你从这场命运的剧本中逃脱——将她，从你身体里取出来，你还是那个平凡的小孩，不再被操控，不再背负命运，不再是他们的棋子。”
“做个交易。”他柔声说，“你给我‘她’，我还你自由。”
月光洒落，地上的影子轻轻摇晃。
邱白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那些梦，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自己的意识时常短暂游离，以及越来越频繁的共鸣……他都感觉到了。
他只是，不敢面对而已。
他咬着牙，明明知道不能靠近，可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脚步在不自觉地，朝衪衡的方向挪动。
那一瞬间——
“——你要是敢碰他。”
一道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划破空气，伴随着一束金色的光芒瞬间劈出——宛若天幕之裂，划破了整个沉静的夜色。
那道光精确无误地击打在衪衡伸出的手臂上，溅起一阵微光与扭曲的气浪。
衪衡皱眉退后半步，冷冷抬头。
林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灰色呢外套，站在远处的路灯下，手中一枚银质耳骨缓缓浮现，指尖还残留着光的余韵。
他眯着眼睛，声音不高，却沉稳得让整个夜晚都为之一静：
“——你要是再敢碰他一根头发。”
“我让你死得连骨灰都落不到人间。”
衪衡眼神微眯，嘴角却慢慢扬起，像是看见了什么更有趣的局。
“哎呀，”他叹道，“你来了啊，时间。”
夜色依旧，灯影斜斜。
衪衡站在那片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手上的蓝焰悄然熄灭。他望向那逐步靠近的身影，林恩的气息一如既往地冷静、干净，却透出隐约的不耐与怒意，周围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的情绪凝固了。
“我不是来打架的。”衪衡嘴角一扬，轻飘飘地开口，“别紧张，我只是和这个孩子聊聊罢了。”
他抬起手，无辜般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你们这群管理者，还真有趣。”他缓缓踱步，目光从林恩周身浮动的金色光芒扫过，语气带着几分挑衅，“个个自诩正义，做的事却比我还混乱。”
“尤其是你——时间。”
衪衡站定，嘴角的笑意缓缓加深，露出一丝看透一切的凉意，“你根本打不过我，对吧？在这儿放什么狠话。”
“你那点可怜的力量，早在准备那个‘愚蠢又浪漫’的仪式时，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吧。”
邱白的眼神倏地震了一下。
他迅速看向林恩——
林恩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衪衡的话。只是将他轻轻护在身后，神色波澜不惊地说：
“我确实打不过你。”
“不过——”他嘴角微翘，笑意淡淡，“有人能收拾你。”
他缓缓举起手腕，一枚银环状的耳饰在灯下泛着不明显的光泽，仿佛某种封印解开的前奏。
“我已经通知了死亡。”林恩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如果你再不滚，小心被他撕成碎片，顺便送进死亡之域的冥河听歌剧。”
“坎恩特最近心情不太好。”林恩的语调越发轻快，带着一丝危险的从容，“你确定想做他的消遣对象？”
衪衡的笑容顿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那位“死神”有多不好惹。那个疯子比谁都暴躁，动手从不留情，尤其是在林恩开口之后。
“……啧。”他咂了下嘴，轻声叹气，似乎颇为不甘，“你还真是会找靠山。”
林恩没有接话，只是沉沉望着他，目光里藏着极强的警告意味。
半晌，衪衡抬起手，做出一个投降般的姿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走，我走。”
他的眼神最后落在邱白身上，那双眼仿佛能看穿人心，微微一笑，语气又回到了那种轻慢的温柔：
“不过，孩子——你可得快点决定。”
“你那位教授，时间不多了。”
“当你想求我帮忙时，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的声音在风中缓缓消散，身影也化作一道暗影般的涟漪，缓缓隐没于夜色之中，只留下一股薄薄的凉意与尚未散去的压迫感。
空气寂静了许久。
邱白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那挺拔修长的身影。
林恩缓缓转过身来，眉目间的那一层怒气尚未散去，他低头望着邱白，语气压得极低：
“你是不是疯了？”
“他是混乱之主，你知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邱白张了张口，嗓子有些干哑：“……我知道，可他刚才说的……他说仪式会……会让我——”
“停。”林恩打断了他的话。
他闭了闭眼，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然后轻声说：
“我们回家再谈。”
林恩伸出手，将邱白护住，带着他穿过空旷的校园小路。
夜风吹过银杏叶，片片飘落，光影斑驳。林恩的手冰凉，却握得很紧。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邱白在这沉默中，终于意识到，那场仪式，并非一个空洞的承诺。它的代价，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
——也许，他们都在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