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烽火聚义
紫云山的黎明在呼啸的寒风中缓缓降临,凛冽的风如同无数把钢刀,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子,无情地拍打在了望塔的木板墙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杨涛握着已经半凉的茶缸,茶水表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冰膜。他伫立在矿洞入口,目光穿透浓稠的晨雾,紧锁着山道上蜿蜒移动的黑影。那些黑影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在山间缓缓蠕动,昨夜发报机那急促的“嘀嗒”声仿佛仍在耳边回荡,此刻,那些跃动的电码仿佛化作了千万条无形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将不同的力量牵引至此。
“报告!山下发现大量不明队伍!”一名通讯员跌跌撞撞地冲进矿洞,脚步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慌乱地滑动,军靴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腰间的子弹带随着剧烈的喘息声哗啦作响,脸色因奔跑和紧张而涨得通红。张连长几乎是瞬间就抓起了身旁的三八式步枪,枪管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冷冽而阴森的金属光泽,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有多少人?带没带重武器?”
“至少三百人!”通讯员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安,“队伍里的人穿着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都有。有戴着瓜皮帽、穿着长衫的文弱百姓,扛着锄头、衣衫褴褛的庄稼汉,背着土铳、满脸沧桑的山民,甚至……”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还有几拨人举着绣着骷髅的黑旗,看着像是土匪!他们有的骑着高头大马,有的推着装满货物的木车,队伍里还隐约能看到几门锈迹斑斑的土炮!”
话音未落,洞口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李云龙用力扯开厚重的棉帘,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身上新换的牛皮枪套还散发着浓烈的桐油味,腰间别着的勃朗宁手枪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枪柄上雕刻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杨兄弟,这下热闹了!”他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那道未愈的刀疤,狰狞的伤口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战斗,“山脚下支起了十八顶帐篷,有人在唱《松花江上》,那声音听得人心里发颤;有人在分煎饼,争抢的吆喝声能传出二里地;还有两拨人差点为了抢水井动起刀子,要不是我带人拦着,这会儿已经见血了!我看那些扛鸟铳的,倒比正规军更有打仗的狠劲!”
老周吧嗒着烟袋,从阴影里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而诡异的阴影,仿佛是岁月刻下的战斗印记。“来的怕是不只是看热闹的。”他布满老茧、如同树皮般粗糙的手摩挲着枪托,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怀疑,“上个月青龙寨的二当家还在给鬼子押运鸦片,护送的队伍里有十多辆马车,装的全是害人的烟土。这会儿举着‘抗日救国’的旗子,谁知道安的什么心?”说罢,他将烟袋在鞋底狠狠磕了磕,震落的烟灰簌簌地落在补丁摞补丁、满是岁月痕迹的裤腿上。
矿洞外,嘈杂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不断涌来,越来越响。石头奋力扒开拥挤不堪的人群,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包裹,少年清秀的脸上沾着煤灰,头发也有些凌乱。“杨头儿!全国各地寄来的信!”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最上面的信纸,油墨未干的字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封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写的,他们在信里说组织了募捐,还发动同学们上街演讲宣传抗日;这封……”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是河南逃荒的老太太寄的,她就着咸菜省了三个月,攒了五块大洋,说是要给咱们买子弹打鬼子……”
杨涛接过信纸,泛黄的纸张边缘还沾着明显的油渍,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仿佛每一笔都饱含着深深的期盼与愤怒:“给抗日的孩子们买子弹,俺那三个孙子,下月就送过去打鬼子……”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力量,将信纸小心折好,放进贴胸的口袋里。那里还躺着上海纱厂女工寄来的联名信,信纸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字里行间满是对鬼子的仇恨和对抗日战士的支持。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声音之大,仿佛要将整个矿洞都震塌。“凭啥不让我们上山?老子青龙寨三十六兄弟,个个能以一当十!”一个头戴狗皮帽子、身材魁梧的壮汉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刀鞘上镶嵌的铜钉撞在石头上,迸出一串串耀眼的火星。他身后站着一群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汉子,有的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的刺青;有的腰间别着长短不一、样式各异的火器,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却难掩身上的匪气。
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灰布军装的青年,他的胸前别着一枚“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徽章,眼神坚定而锐利。“你们上个月还在给鬼子通风报信,现在倒成抗日英雄了?”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与愤怒,“听说你们劫过路过的抗日学生的物资,那些学生可是背着书、揣着救国的理想去前线的!”
杨涛拨开人群,大步走到中央。晨光穿透他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白大褂,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坚毅的影子。喧闹声戛然而止,数百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看似清瘦却气场强大的身影上。壮汉往前跨出一步,皮靴狠狠碾碎地上的薄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你就是杨涛?听说你用三十人灭了六百鬼子,今天我们来讨个说法——”
“说法?”杨涛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他缓缓转身,指向远处焦黑的山坡,那里新立的木牌还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晃,木牌上的字迹被硝烟熏得有些模糊。“那下面埋着我们的兄弟,石头的王大叔,那个总是笑呵呵教大家识字的好人;老张的独子,才十八岁,枪法准得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几个穿着孝衣、满脸悲痛的百姓身上,“抗日不是啸聚山林,不是打着旗号抢地盘、欺负老百姓!是要用命去拼,用热血去换!”
人群中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仿佛是一曲悲伤的乐章。一个拄着枣木拐杖、身形佝偻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出人群,他补丁摞补丁的长衫下摆沾满了泥浆,显然是经历了长途跋涉,鞋子也磨破了好几个洞。“杨司令,”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几枚带着铜绿的铜钱,“这是俺给儿子攒的棺材本,他死在南京城外的江堤上,被鬼子的刺刀……”老人粗糙的手微微发抖,“给孩子们买子弹吧,杀鬼子,给俺儿子报仇,给千千万万的冤魂报仇!”
青龙寨的壮汉突然将大刀狠狠插在地上,刀身没入地面大半,震起的冰碴子溅在裤脚和周围人的身上。“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从现在起,青龙寨听你调遣!要是再和鬼子勾结,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他身后的土匪们纷纷拔出武器,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森冷而决绝的光芒,有人甚至当场割破手掌,将鲜血涂在刀身上,以表决心。
“等等!”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深处传来。几个背着汉阳造、穿着破旧军装的汉子分开众人,簇拥着一个戴着墨镜、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我们是冀北抗日义勇军。”那人摘下墨镜,露出眼角那道狰狞的刀疤,仿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听说紫云山能造枪?我们用五十匹蒙古战马,换五十支半自动步枪。这些马都是从鬼子手里抢来的,个个膘肥体壮,跑起来比风还快!”他身后的马队传来阵阵嘶鸣,膘肥体壮的战马打着响鼻,马蹄在冻土里刨出一个个深坑,扬起阵阵尘土。
李云龙突然放声大笑,那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他拍着腰间的驳壳枪,大步走上前:“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想要枪,先过我新一团这关!”他转头看向杨涛,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杨兄弟,咱们搞个比武招亲……不对,是比武抗日!比比谁打鬼子最狠,谁救人最多,谁的办法最妙,谁就是紫云山的真汉子!到时候,枪有的是,就怕你们不敢要!”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紫云山的操练场上,给整个场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九堆篝火在场上熊熊燃烧,火苗欢快地跳跃着,照亮了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坚毅、或充满期待的脸。土匪、义勇军、学生和工人围坐在一起,彼此分享着各自的故事。来自东北的汉子眼含热泪,教石头唱《流亡曲》,苍凉而悲壮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勾起了无数人的思乡之情和对鬼子的仇恨;老周带着几个猎户蹲在角落,用树枝在地上认真地画着改良版土地雷的构造图,一边画一边详细讲解,眼神中充满了对战斗的渴望;几个女学生正用红布条仔细地给伤员包扎伤口,嘴里还哼着新编的抗日歌谣,歌声中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杨指挥!”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粗布棉袄的女学生跑过来,她的棉袄上别着一个自制的“宣传队”徽章,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热情与决心,“我们连夜赶制了标语,还排了活报剧,明天就能去各村巡演!”她举起一叠油印传单,上面用醒目的红笔印着:“鬼子不灭,誓不还乡!”传单上还画着鬼子烧杀抢掠的丑恶嘴脸和中国军民奋起反抗的英勇形象。
杨涛站在高处,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心中的信念。这些来自五湖四海、身份迥异的人,此刻因为同一个信念聚集在此。有裹着小脚却坚持跋涉百里、只为送儿子上战场的老太太;有带着全家老少、牵着耕牛投奔而来的猎户;还有曾经占山为王、如今放下过去、只为抗击外敌的土匪。他想起电报发出时的忐忑与不安,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家园,他们汇聚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
深夜,矿洞的油灯下,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杨涛展开一张皱巴巴、满是折痕的军用地图,上面标注着紫云山周边的地形和重要地点。李云龙用缴获的红铅笔在上面认真地画着防御线,笔尖在地图上沙沙作响。“青龙寨守西边山口,他们熟悉那里的地形,连小路都了如指掌;义勇军在东侧布防,他们的骑兵能快速支援各个据点;学生队负责后勤和情报传递,这些娃娃脑子灵光,适合干这个。”他突然停笔,目光落在杨涛脸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杨兄弟,你说咱们真能把这些散沙捏成团?”
“能。”杨涛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的紫云山标记,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动,仿佛是希望的火焰,“因为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有着同样的仇恨,怀着同样的信念。”洞外,寒风呼啸,传来此起彼伏的口令声和武器擦拭声,还有零星的歌声——那是战士们在唱《大刀进行曲》,歌声铿锵有力,充满了战斗的豪情。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却也是新的希望开始的地方,无数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人,正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为了自由,为了尊严,为了身后的家园,他们将无所畏惧,奋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