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桐的手指在手机壳上轻轻叩了两下,裴砚舟凑过来时,刚好听见那端带着电流杂音的男声:“顾小姐,我是李明的前助理陈凯。上个月他让我销毁威亚检修记录,我偷偷拍了照片。”
“威亚?”裴砚舟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方才还翘在桌沿的长腿“咚”地砸在地板上,糖炒栗子壳“哗啦”撒了半张审计报告。
他抢过顾疏桐的手机按免提,屏幕蓝光映得两人眼底都泛着冷光,“说重点。”
陈凯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像是正躲在某个狭小空间里:“后天悬崖戏用的威亚钢索,他让人替换成了承重只有八百斤的次品。您的角色要吊威亚飞跃悬崖,体重加上威压设备……”
“一千二。”顾疏桐接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
她演过太多动作戏,威亚承重参数早烂熟于心。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真剑的剑穗,穗子上的红绒被揉成了毛球——这是方才祠堂对峙时攥出的痕迹。
裴砚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桌上的剧本拍在陈凯的名字上(那是何敏今早刚整理出的“可疑人物清单”):“你现在在哪?要什么条件才肯交证据?”
“我在城南老工业区的废品站。”陈凯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我老婆昨天收到匿名快递,是我女儿幼儿园的监控录像。李明说……说我要是敢多嘴,下一个快递就是我女儿的小皮鞋。”
顾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个月在机场遇见的小女孩——李明参加慈善晚会时,那个被保姆牵着、攥着冲她笑的小团子。
“陈凯,”她放软声音,“你女儿的幼儿园安保系统我能黑进去,现在就能调监控。你要信我,就带着证据来人民公园后巷的‘慢时光’咖啡馆,下午三点。”
“那地方二楼有个安全出口直通消防通道。”裴砚舟突然插话,从裤袋里摸出枚银色纽扣按在顾疏桐掌心,“这是微型追踪器,你藏在他外套里。我让于洋带三个武行守在巷口,陈涛伪装成清洁工在吧台。”
顾疏桐抬眼,正撞进裴砚舟泛红的眼底。
他平时总爱吊儿郎当歪着嘴角,此刻眉峰紧拧,连发梢都带着绷紧的弧度——像只炸毛的狮子,偏要把尖牙藏在喉咙里。
下午三点整,“慢时光”咖啡馆的旧空调发出“咔嗒”一声。
顾疏桐窝在靠窗的卡座,面前的卡布奇诺早凉了,奶泡在杯壁上凝出白霜。
裴砚舟蹲在她脚边,正用指甲刀给她修被揉坏的剑穗:“紧张?”
“我紧张个屁。”顾疏桐踢了他膝盖一下,余光瞥见玻璃门外闪过道佝偻身影。
穿藏蓝旧外套的男人缩着脖子推门进来,门铃“叮铃”响得他肩膀一哆嗦。
他先对着吧台的“清洁工”(陈涛正用钢丝球擦马克杯,活像要把杯子搓穿)盯了三秒,又往卡座方向挪——直到看见顾疏桐耳后那粒标志性泪痣,才踉跄着坐下。
“顾小姐。”陈凯的手在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油渍浸透了纸层,“这是财务报表复印件,还有他和营销号的聊天记录截图。威亚的事我录了音——”他摸出个老年机,按了播放键,“‘换细一号的钢索,出了事就说是剧组贪便宜。’这是他上周三在地下车库说的。”
裴砚舟从帆布包里摸出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陈凯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查Ip地址?”他声音发颤,“我知道你们要自保,但求你们……”
“查你大爷。”裴砚舟敲了敲键盘,把屏幕转向陈凯——是某幼儿园的实时监控画面,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沙坑里堆城堡,“我让技术部黑了你们家路由器,现在你女儿的定位在这儿。”他点开地图标记,红点点亮在幼儿园操场中央,“半小时前何敏联系了片警,现在有便衣在门口守着。”
陈凯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顾疏桐的手按在油纸包上:“这些够不够送他进去?”
顾疏桐翻开第一页报表,“海外账户”“空壳公司”“虚假交易”的字眼刺得她眯起眼。
裴砚舟凑过来,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顶:“这个‘明远文化’是他洗钱用的,我让人查过,和三年前那起‘演员坠马’事故的道具公司同个法人。”
陈凯突然压低声音:“还有更绝的。他让人在《红妆》的宣传通稿里埋了关键词——‘影后耍大牌改剧本’‘导演靠关系上位’。等电影扑街,这些词条会自动上热搜。”
裴砚舟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屏幕上跳出营销号后台的转账记录。
他突然笑出声,指节抵着下巴冲顾疏桐挑眉:“李老板挺会挑日子啊,明天正好是金棕榈评委团来探班的日子。”
顾疏桐合上油纸包,动作轻得像在盖棺。
她摸出手机给何敏发消息:“联系财经大V、娱乐记者、法治节目,证据打包发过去。”又转头对陈凯道,“你和家人今晚飞三亚,机票酒店我让人订好,身份证号发我助理。”
陈凯猛地站起来,木椅向后倒去。
他弯腰捡椅子时,顾疏桐装作帮忙,把追踪器按进他外套内袋。
“谢谢。”他声音哑得厉害,“其实我早想举报了,可……”
“可你怕。”裴砚舟替他说完,从帆布包摸出盒润喉糖推过去,“现在不怕了?”
陈凯捏着润喉糖盒,糖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我女儿昨天问我,‘爸爸为什么总看手机哭?’我突然想起,您在采访里说过,‘做对的事,总有人替你兜底’。”他深深鞠躬,后背绷得像根弦,“顾小姐,裴导,《红妆》是好本子,别让他毁了。”
他走后,裴砚舟把润喉糖盒倒扣在桌上,一颗草莓味的糖骨碌碌滚到顾疏桐手边。
“挺会挑台词。”她拈起糖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当年我在《霜刃》发布会说的,你记得倒清楚。”
“我连你大学论文写‘民国女性生存困境’时,把咖啡泼在图书馆三楼的事都记得。”裴砚舟转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实时热搜——#某资本大佬被曝操控舆论#已经爬到第三,“何敏效率够高,财经博主的小作文配着报表图,网友已经在猜‘明远文化’老板是谁了。”
顾疏桐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顾晓月发来的视频。
画面里,妹妹穿着戏服站在《红妆》片场,举着扩音喇叭喊:“我姐拍悬崖戏时,威亚要是断了,我就带着全剧组去李明公司楼下唱《铁窗泪》!”
裴砚舟凑过来看,笑出了声:“你妹这脾气,和你当年在教室和我对呛时一模一样。”
“她才没我当年聪明。”顾疏桐嘴上嫌弃,嘴角却翘得藏不住,“当年我可是用《电影符号学》第37页的论点,把你怼得说不出话。”
“那是我让着你。”裴砚舟反驳,手机突然弹出于洋的消息:“李明的车刚才冲进地下车库,保安说他在砸办公室。”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夜里十点,剧组棚灯依旧亮如白昼。
顾疏桐蹲在威亚设备前,指尖划过钢索——是陈凯说的“正品”,泛着冷冽的银光。
裴砚舟靠在道具箱上啃新买的糖炒栗子,热乎气儿扑在审计报告上:“何敏说法院明天就会冻结他资产,金棕榈评委团刚才发消息,说明早要提前探班,想看看‘敢和资本硬碰硬’的剧组。”
“那就让他们看看。”顾疏桐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看什么叫‘演员的命,在戏里;戏的命,在人心里’。”
手机突然震动。
她低头,屏幕上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这只是开始,你们还没赢。”
裴砚舟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她手机。
他伸手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的泪痣:“怕吗?”
“怕个屁。”顾疏桐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走向悬崖布景。
月光透过棚顶的玻璃洒下来,照得她月白戏服像浸在银水里,“当年在教室和你对呛时我就知道——”她回头冲他笑,眼尾的泪痣亮得像团火,“和对的人一起,难的事才有意思。”
裴砚舟望着她的背影,把最后一颗栗子塞进嘴里。
甜香在舌尖漫开时,他摸出手机给陈涛发消息:“把悬崖戏的威亚再检查三遍,加两条备用钢索。”
夜风卷着棚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两人都没说,但心里都清楚——有些仗,才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