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突然矮下半截。醉酒的人突然起身,带起的里衣下摆扫过张起灵的鼻尖,苎麻衣衫游动着寒意,苦涩的药气总是掺着甜果香。
烛火晃动,似乎连带着人也晃动,青年紧蹙眉头,身形不稳的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书架,古籍残卷震颤,倾倒下去,偏生的砸向神志不清的醉猫。
青年失了力气,竟直接坐在地上,泛黄纸页如折翼白鹭簌簌坠落,压开了素色腰封,薄红攀附着脸颊,胸口起伏加深。
有时候太安静不是好事。张起灵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半蹲在书案旁,目光从未离开族长。
少年指尖微微蜷缩,心口的热意燃烧着理智,连他也分不出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来势汹涌,抵挡不住,而后又产生了一种茫然感。
“张映诺,以下犯上……自行、思过。”老板在失控中抽出一丝清醒,嘴巴要跟不上脑子了,说话也需要极力控制,低哑的嗓音,语调是柔软的,话里的内容,却是冷的。
烛光温和的照拂着他,给人镀了一层金色,与红痣交辉,祭司的神性与谋士的残酷都集中在同一人上。
张起灵站起身,逼近的脚步声砸击心脏:“案桌上的盒子是族长雕出来的?”
老板揉了揉眉心,低声嗯了一下。
“泗州古墓的构建,族长如何知晓?”少年的侧影在烛光中逐渐扩大,正一点点覆盖着醉醺醺的族长,落入编织好地网中,令他挣扎不下。
“……十多年前,我带人去过泗州古墓。”指甲扣住掌心,刺痛叫他稍微清醒,思考着如何填上这个坑。
少年脚步微顿,低头望向族长。“张家内乱,你带过去的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内斗中只有你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几乎颤抖,“在生死面前,族长还能用心记下整座地宫的构建。”
老板没说话,偏过头靠在书架,思绪混乱,完全反应不出来话里的含义。
“狐狸、黑狼、猫……”少年在他身前站定,彻底挡住光线,“下一个,会是什么?”
青年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见此,张起灵蹲下身,伸手捏住青年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族长,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青年喉结在月光中滑动,像困在琥珀里的蝶。他忽然擒住少年后颈,指尖陷进发间力度却轻如拈花,“教你的东西,倒用在我身上?”药香随吐息缠上少年耳尖,分明是上位者的威压,尾音却浸着三分醉意。
“如果不用,你不会承认。”张起灵紧紧盯着族长,一而再再而三地抽身离去,以性命为筹码,筹谋本家,次次死在自己眼前,如果不抓紧他,是不是还会离开?
老板闻言,清醒几分,他主动迎上少年的目光,撑着身体缓缓凑近,横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气息碰撞,在张映诺想要后退之际,他直接按住少年的后脑,神色冰冷。
“倒是长大了,连我都算计。”青年醉意未褪,已然不顾张瑞山的人设,浑身的侵略性毫不收敛。
手掌按住后脑不让他退,稍稍往前,就能碰到族长的鼻子,这个认知,让张起灵不敢动,热度顺着胸口涌上来,耳朵红的滴血。
“乐风是我的孩子,继承了我特殊的体质,这并不意外,我将他养在身边,不行?”
老板的语气着实不好,手掌只要往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而少年却全心全意信任着族长,他问:“既然是族长的孩子,为什么要偷偷养着?”
“因为他是外族人生下的,张家人不得与外族通婚,我作为族长犯下大错,理应避嫌。”
违背信仰,私自和外族人诞下孩子,是当时最恶劣的行为。
张起灵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回答,莫名就生出火气。
“族长不会做这种事。”
“怎么不会?”
“你满心只有张家,怎么会爱上外族人?”
“怎么不会?”
“族长。”
青年似乎没听到,一直重复着那四个字:怎么不会。
张起灵倔强的像头牛,明知道他不清醒,还是低声开口:“就是不会。”
他盯着青年逐渐涣散的眼睛,心中乱了。
害怕又期待的答案像是最后的绳索,拉回他,或者捆死他。
乐风……
他神情忽然一愣,乐风这个名字是自己取的,族长怎么会知道?
少年突然伸手将族长按住,钳制在书架上,对付一个病弱又醉了的人,他是手到擒来。
老板一个恍惚就被压制住,还未反应过来,压在身上的人开口:
“你的孩子,叫乐风?”
青年点头。
少年勾了勾唇,继续问:“乐风也有这样的刀,除大小不一样外,上面骨裂的纹路走向一致,就算同源,也做不到痕迹都是一样的,族长要如何反驳?”
“嗯?”
“一样,怎么了?”老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你说什么,他都反驳。
可偏偏遇上耐心十足的闷瓶子,就是要青年主动开口承认,否则不罢休。
……
春风渐小,有意无意的吹拂着房檐下的灯笼,院门咔吱咔吱的响。
轻响惊破满室暗涌。张海琪僵在夜风穿堂的廊下,只见两代族长衣带交缠在满地典籍间,少年腕骨正扣着那人苍白的咽喉。
倾倒的酒坛在地板上蜿蜒出暗色溪流,恍若命运早在此处写就谶语。
瑞叔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以下犯上?
“瑞叔……”
张起灵闻言,他立即起身挡住了张海琪的视线,随后拿起大氅披在族长身上,将人罩的严严实实。
那分明是护巢凶兽的姿态,衣摆还沾着从族长身上蹭到的墨痕。
这样的行为,更让张海琪心惊,尤其是看到小族长望向瑞叔的眼神,那不该是看待长辈的眼神,其中蕴藏的情感复杂到几乎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张海琪没有忘记她的目的,她想了想,随后抬脚走上前:“瑞叔,你之前许我一个承诺,如今我确实有一个祈愿,您能答应吗。”